我失去父亲,已经二十九年了。
1990年4月3日,农历三月初八,那是我心中永远的痛。那一天,我的父亲,永远离我们而去了。
父亲是个普通的农民,个子高高的,但身体极为瘦弱,大大小小手术五次,最后一次是在我上初二那年,父亲患了食道癌,做了手术,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恢复得不错。转眼间,我上了师范学校,每隔一个星期回家一次。那时车辆很少,乘车很不方便,每次离家时,父亲必定亲自送我去车站(从我家去车站步行要四十多分钟),必定要看着我上车,车已启动,才肯离去。每个回家的日子,父亲一定会骑车去车站接我。我只要一下车,准能听到父亲的呼唤。有一次,好像是学生会什么活动耽误了时间,我误了车,只好先到朝阳,在姨妈家借住一宿,准备第二天早上回家。那时的条件,没有办法通知父亲,虽然知道他会等,可是也很无奈。听母亲说,父亲来回跑了几趟。一趟车没接到,骑车回家烤烤火取取暖,又骑车奔往车站,等下一趟车,直至末班车已过。因为这件事,我再也不肯担任学生会什么干部了。还有一次,我没有回家,父亲不知道为什么一夜失眠。第二天早上,大嫂说梦见我被人打,浑身是泥。父亲极为担心,滴水未进,乘早班车到学校看我。到了学校,见我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聊了有五分钟的样子,上课铃响了,为了不耽误我学习,父亲又要离开了。泪眼婆娑中,看着父亲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我心如刀绞。毕业那年,当老师征求我毕业去留时(老师有意推荐我去附小),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家。有人劝我,现在人人往城里跑,你却要选择回家,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他们哪里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我不会后悔,父亲需要我,我应该回去。
可是,当年冬天,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去医院检查,旧病复发。哥哥把父亲送往医院想再次手术。父亲住院检查等待手术期间,却担心我一人在家无人照顾,坚决让母亲回家陪我。每逢星期天,我都会去医院看父亲。走到医院住院部的大门口,总能看见父亲在大门后面等我。他穿着一件蓝色或灰色的中山装,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毛线编织的围巾。那是我上师范时学着织的,手艺真的很差。但是,入冬以后,父亲一直围着,说暖和,拿不下来。现在想想,那是我唯一向父亲表达孝心的东西啊。
快过年了,父亲执意要回家,他怕手术中万一跟刀走了,不能陪家人过最后一个年了。可是那时的父亲,守着一碗稀饭迟迟不敢下咽,他只是想看着我们过年而已。年后,再来到医院,医生说父亲体质太差,不宜手术,建议化疗。这时的他,已经更吃不下饭了,一吃就吐。我去看父亲,他已不再到门口等我,总见他躺在床上,床头叠放着我给他织的那条围巾。他看着我,一脸的憔悴,却总是一副慈爱的笑容。我要走时,告别的话没有说完,他就转身背朝着我,提醒我别误了车。我眼含热泪、不动声色地离开医院,痛彻心扉地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留在附小,这样就可以天天守在父亲床前。可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父亲还让母亲回家,为我过20岁生日,说什么女儿在家只能过两个整生日,30岁就到别人家过了。父亲啊,女儿的生日和您的生命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您为什么要如此记挂?
两个哥哥也很孝顺,打听到扬州的一家医院,便带父亲去求医,可是徒劳无益,只好带父亲回来。回家后,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神志也不大清醒了,有时候还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一天中午,父亲似乎清醒了一些,大哥哽咽着问:“以前日子不好过,您带着我们挺过来了;现在日子好过了,您却没命过了,您怪我们吗?”父亲的泪水一下子溢满眼眶,说:“不怪你们,你们都很孝顺。”这时,我才真真切切意识到父亲真的要离我们而去了,兄妹三人趴在父亲床边失声痛哭.
后来,父亲话也不能说了,总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哥哥劝父亲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可他不听,总是撑着眼皮,好像要把我们清楚地看在眼里,深深地记在心里。第二天,父亲闭上了眼睛,可是却再也不能睁开了。当我哭着喊他时,两行泪从他深陷的眼窝里流出来,没有其他任何反应。当晚,父亲走了,带着对我们的爱与牵挂。我含着泪把那条围巾埋在父亲坟里。父亲啊,您给了女儿那么多的爱,对女儿恩重如山,可女儿还没有来得及报答,您为什么不给我机会?长长的围巾,密密的针脚,那是我说不尽的遗憾啊。
我失去父亲已经二十九年了。我在没有了父亲的世界上已经生活了二十九年了。我有时甚至觉得不可思议,这是真的吗?这二十九年,我真的没有了父亲吗?我真的失去了世上最爱我的那个男人了吗?还是他一直就在我心中,一直支撑着我活着,坦然地面对这世上的纷纷扰扰?将来有一天,我见了他以后,他会不会很欣慰有我这样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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