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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孟昊的尸身旁边久久而立,一开始心是麻木的,空落的,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迟疑,可眼前的一副沁了毒的尸骨又在明明白白的提醒着我,这便是孟昊,是我坐下最勇猛也最机智的水军翘楚,为人耿直,忠贞不二;连个性都是极鲜明的,开朗,不羁,还有些为那些神女们痴狂的风流倜傥;而今,他萧索的俯卧在被惩戒的不毛之地,连尸骨都不得保全;更是被剁去了龙爪,一只被封印在一方琥珀石中,被他的亲生女儿拿来作为要挟我兑现当日诺言的信物,而另一只,不知所踪。
心在麻烦过后是悲哀,继而是愤怒,为失去一位骁勇的将军,一个忠诚的朋友的悲哀,为他所遭受的凄惨境遇而愤怒。然而一切晚之晚矣,我立他残缺的尸骨旁,眨眼间似乎看到上古征战的时候,他大步走进我的营帐,身上还带着伤,衣衫都不齐整,听见他笑着大声道:帝君,末将带了捷报而来——
我蹲下身去,伸手轻抚他被毒液进入的尸骨,一抹寒凉的触觉,随着指尖,直达内里, 我仿佛又能感到那股在姬蘅处见着他断爪时的悲凄情绪,掺杂着不可置信的惊讶,无可奈何的不甘,还有深挚不见底的悲伤。
我坐下的名将,都曾陪伴我为四海宴平而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在天地初定的时候,我遵信了他们各自的意愿,各得封赏,自安其所;他们中很多人厌倦了征战,归隐在了不知名的地界里,不妄求虚名利益,也不再过问世事,就安于一隅之安平,可却也没有谁,这样凄惨的被杀害在了被贬斥的荼毒之地,连尸首都不得保全。
时至今日,我也无法给孟昊更多得体面,我只能克制着繁杂的情绪,不顾及在魔界施法的反噬,在白水山一条不知名的河边,燃起了一簇闪烁紫色光华的火光,片刻间将那蛟龙的尸身,连同一路洒落的蛟龙鳞片吞噬殆尽,火熄了的时候,只剩星星点点的骨灰粉末,我施法将孟昊的骨灰聚集起来,封存在了一方青玉瓷盒中。
将孟昊得骨灰仔细收纳在囊中,我又在白水山停留了半日。山中浸着浓郁得瘴气,清晨时分还浅淡些,随着晌午得日头的直接照射,悉数升腾起来,嚣张的透露出腐朽得气息,山林中毒虫遍布,毒草丛生,深刻体现着万事万物相生相克的根本。
我自悲伤愤怒中收拾起情绪,继而在这阴寒的无人之境又停留了一刻,沉心将这些前前后后的事情细细捋了一捋——
孟昊为人最是直率坦荡,他的生命里,征战半生,从来忠诚磊落,唯一的深情,应是都放在了那个与他本没有缘分的魔族女子身上,并因此而被贬,前程尽毁,可我想这些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哪怕时被贬至白水山这样的地方,孟昊属水军,修习水系施法,神位高古,以他的能耐,在白水山中求得生存并不是什么大事,再不济,总也还有金刚罩以护仙体;我想在孟昊看来,所有这些安排都不过是,他要用来为一段深情不悔所付出的代价罢了。
我不具体知晓孟昊是何时得知他有一个女儿的,可毫无疑问,姬蘅的存在和出现,对于孟昊是意外也是惊喜的,或许更是安慰,她的存在,使得他的深情有了一脉延续;而与此同时他又该是无奈的,因为他的处境让他无法尽到为人父君的责任,无法守护他的独女长大,教她不受人欺辱。
煦旸君昨日所言应是不虚,姬蘅的幼时光阴毫无疑问的是不如意的,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身担神魔两道的矛盾,都必定在她长大的路径上刻画下了深刻的烙印;可无论她的身世经历再如何凄惨,不可否认的是,她与孟昊的惨死有着必然的关联,尽管不清楚知道其中细节,只单以她拿出亡父的断爪为信物,以承我一诺的行为,便可知道这对父女并不交心。以孟昊的为人,无论是他骨子里的骄傲,还是他对我的忠诚信任,即便他也许求我出手相助,但是他不会以要我兑现当日的承诺的名义要求,因为他知道,那承诺里更多的,是一份出生入死的情谊。
因为我可以断定,姬蘅的行为处事同她父君的为人并不同,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难道不曾怨恨吗?怨恨这个连累她自下生便孤苦无依的父亲,怨恨他从未真正参与过她的成长,不曾佑护她的人生。
人一旦心生怨恨,而由此生出执念,即便是动了杀机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情。而这些执念一类,正是庆姜之流加以利用的地方。
我无从知晓姬蘅同庆姜的渊源,但据缈落对少绾所言,庆姜对姬蘅很是爱护,从来都是自己亲自现身同她见面联络筹划,在缈落偷袭凤羽军之前,她都不曾见过姬蘅其人。如果是这样一个被庆姜爱重的女人,他又为何要缈落借她的身份行偷袭之事呢?还任少绾带了她回魔族,不曾出手相救,如此一来,不是便将姬蘅放在了明处,放在了矛盾的正中心吗?
我试图梳理这一团浓浓迷雾,可因为太多的未知而不得解,唯一可以断定的便是,魔族的长公主姬蘅与她父君孟昊之死息息相关,再者这位公主,与魔尊庆姜过从甚密。无论是哪一种认知,都暗示着姬蘅此人隐藏着的心机和算计,我并不能确定,她是单纯为庆姜所利用,还是这其中也有她自己的筹谋算计?
以姬蘅的浅薄修为,按说庆姜应是不屑与她为伍的,庆姜此人倨傲,做事讲求旗鼓相当,也从没什么包容之心;可若说他只是利用她,姬蘅的行事又未免又太自信了些,昨日在绣楼与她的一番谈话,她一开始是带着惯常柔弱的面具的,而我的油盐不进最终消耗了她的耐心,她这才露出原本的面目,开始一板一眼的同我谈一桩交易,姬蘅在拿出她父君的断爪时神色丝毫不见有异,就连装装悲伤的样子都没有,这是不合常理的,而我因与孟昊关系亲近,继而从他的断爪上感知到了异样的情绪,因此断定这其中必是另有因由。
我不禁想:庆姜究竟为何要与姬蘅为伍?而姬蘅又何以参与了杀害她父君一事——思及此,我不禁又想起一件事,孟昊的尸身上,两只龙爪皆被割去,而姬蘅手中以琥珀石封印的只是其中一只断爪,那么孟昊的另一只龙爪呢?又到了谁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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