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遗憾

养老院里那位即将花甲之年的阿姨昨天中午走完了她坎坷的一生。

院长说：那位阿姨终生未嫁，她的一生都为了她的三个哥哥的学业操劳着，当三位男人功成名就时，当初对妹妹许下的承诺却无一兑现，彼此都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阿姨七岁时，父母双亡，留下了十一岁的大哥和九岁的二、三哥，在那个动荡不定的年代里，没有一家亲戚愿意收养这四个孤儿，在被封建思想束缚的家族中，刚上学不久的三位哥哥仍然能得到族中长辈们的不断接济继续念书，而最小的女孩却充当了三位哥哥的“家庭保姆”，用她那小小的肩膀挑起了家务的重担。

哥哥们如愿的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妹妹依旧为他们的学费奔波忙碌，高考恢复的那一年，哥仨都要考大学，妹妹无条件支持，任劳任怨。

当看到哥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妹妹流下了激动而开心的眼泪，那泪水里饱含了多少辛酸和苦涩，不识字的她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的苦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送别哥哥们的那天，她为每位哥哥做了新鞋，赶制了新衣服，准备了路上的吃食。临行前，大哥拉住她的手说：老妹儿，等大哥毕业了挣钱了，哥一定带你去城里过好日子，不让你再受苦受累了，妹妹幸福的笑了；二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老妹儿，等二哥毕业了工作了，哥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妹妹害羞的低下了头；三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老妹儿，等三哥毕业了有了钱，哥一定带你去旅游，买最漂亮的衣服，吃最好吃的食物，妹妹开心地笑了。

哥哥们走后，这个瘦小的花季少女便带着希望和等待居住在父母留下的那三间土屋里，每天照旧去离家七八公里外的服装厂打工赚钱，资助哥哥们的学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劳动，同样的生活，转眼四年过去了，她的精神支柱就是哥哥们的承诺，四年来他去了四十八次邮局给哥哥们汇钱，可从未收到过哥哥们的来信，邻居们问起时，她总是笑呵呵地说：哎，我不认字儿，哥哥们都知道，来信了我也看不懂，到时候还得麻烦大家给我念，他们心里想着我，我就满意了，等他们都有工作了就会回来接我了。

等待是漫长的，无休止的等待更加煎熬。毕业后的哥哥们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更别说来接妹妹了。兄妹之间唯一的汇款联系也中断了，他们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杳无音信。

时间的飞逝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二十年的光阴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来说是多么的难挨，已过不惑之年的她没能等来城里的好日子，也没能等来如意郎君的陪伴，更没有穿上漂亮的新衣服去游玩。政府为她修缮了房屋，将三间土房变成三间瓦房，邻居们都劝她，进城找找哥哥们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一定都出息了，估计他们的娃儿都满地跑了，你去了还能帮他们哄娃儿。女人苦涩的笑了笑，慢悠悠地说，我还是在这等他们吧，该回来的总会回来的，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如果哪天我真的走了，我们兄妹这辈子可就真的无缘相见了。老人虽没上过学，但人生路上的坎坷和阅历让她懂得了很多很多，她所说的那些话真的别有深意。

苦苦等待了半辈子的女人，终于等到了她的晚年生活，刚过五十岁的她退休了。本该儿孙满堂，欢声笑语，可她依旧是孤独的一个人和她那三间瓦房，社区有关领导劝她去敬老院吧，邻居们也说，去吧去吧，别再傻傻的等下去了，你那三个没心没肺的哥哥早把你忘了，再说了你都这把年纪了，这几年的身子骨儿也不咋好，自己留在这个破房子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身边连个端水拿药的人都没有，敬老院里有护工，绝对能把你照顾好。有岁数稍大点儿的邻居劝到，去敬老院住着吧，那里的老人很多，说不定你在那儿还能遇到个老伴儿，你都单着大半辈子了，不容易啊，别人你是指不上了，只能靠自己了。听了大伙的劝说，女人摇了摇头，失神的望向远方，那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淡淡的说，谢谢大伙的好意，这些年跟大家住在这里已经都习惯了，送走了逝去的长辈们，迎来了一家又一家的新生哇，多热闹啊，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走了，还得麻烦大家搭把手，把我埋到山后的烂葬岗就可以了，就让我生生世世的留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吧。她的嘱托让很多人流下怜惜的泪水。

此后的五年多时间，女人在房前屋后栽种了很多好看的树和花，把这个普通的小瓦房打扮的美丽至极，她的生活也有了一些变化，新买了彩色电视机，冰箱，定制了新家具，也给自己买了一部老年用键盘手机，唯一没换的就是她一直放在墙角的那个锁着的四尺见方的木箱子。那里面或许有她曾经的希望，等待，伤心，失望甚至是遗愿。

世间之事十之八九都不能如愿，女人独居的美好生活仅仅维持了五年之余，在她五十六岁的那年夏天，暴风雨席卷了整个小镇，无数花草树木都被打落摧残，都说风雨之后见彩虹，可这里的人们在雨后却发现女人摔倒在落了一地玫瑰花的院子里，已经奄奄一息。

女人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小镇的医院里，医生建议她们要尽快联系家属，并告知病人的病情很不乐观，社区相关人员再次劝说，希望女人能同意联系她的哥哥们，这次女人没再反驳，毫无情绪的躺在床上，算是默许了吧。

经过多方找寻，终于找到了在某公司做高管的二哥，继而联系到了某一线城市开公司的大哥和在某重点高中任教的三哥。这出人头地的三位在其妹妹入院的第三天从不同的城市赶到镇医院，来到妹妹的病床前，这三位高大魁梧，西装革履的成功男人，和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憔悴无神的妹妹形成极大的反差。

医生拿来了检查报告单，并告知，女人的病情很严重，多脏器已经开始衰退，膝关节因多年积水，蜕变，需要马上手术，术后效果如何还不太清楚，医生建议他们去省城的大医院。哥哥们捶胸顿足，泪眼婆娑的发誓赌咒一定要治好他们的妹妹。

第二天一早，女人被送到省城最好的医院，住进了VIP病房，有最专业的护工来照料。据说哥哥们当天下午就都离开了医院。

手术，药物注射，化疗，经过三个多月的治疗，女人的病情有些好转，但从此只能靠轮椅代步，再次见到哥哥们，女人能坐在床上与他们说话了，三人看了看病例，又询问了医生，大哥转头看了眼坐在床上那瘦小而苍老的妹妹，平淡的说：妹妹，你身体现在好多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大哥跟你说一下，你看大哥现在开公司每天都特别忙，你嫂子也忙，我家你大侄子刚上大学二年级，学习很忙也很累，都没有时间照顾你，大哥拿出一笔钱，送你去城里贵族养老院，让护工来照顾你。女人没有说话转眼看着站在旁边的二哥，二哥附和着说，对呀，妹妹你都这岁数了，也不可能嫁人了，就按大哥说的办吧，二哥也拿出一笔钱你就在养老院好好养着享清福吧。女人又看了眼站在门口看手机的三哥，三哥收起手机无所谓的说：我说妹妹，你都这身体了，也没法带你出去玩了，按大哥的意思办吧，需要多少钱三哥出。女人什么都没说，缓缓的闭上了双眼，轻微的点了下沉重的脑袋。待三人离开病房后，一行老泪从深陷的眼眶中流出，沿着那张饱经沧桑的脸颊滑落，此时的女人，内心是极度的绝望和难过，她一生的等待却成了永远的遗憾。

出院后的老人被直接送去了城郊的贵族养老院，这里依山傍水，空气清新，风景优美，环境舒适，是个养老的绝佳之地。

从进入养老院的那天起，老人就从没开口说过话。她的哥哥们也从未来过。日夜陪伴老人的依旧是那个锁着的四尺见方的木箱子，还有养老院里护理人员的精心照料。

经营这家养老院的院长是一名五十三岁的中年妇女，她气质非凡，美丽大方，慈祥善良，对每一个入院的老人都细心观察，照顾呵护。当她发现这位从不愿意开口说话的老人时，院长还是想尽了办法，时常到老人的房间与她聊天谈心，希望能解开她的心结。

院长的诚心感动了老人，慢慢地老人开始和院长聊天了，话虽不多，但总能说上几句。院长是开心的，老人也释怀了。

日子溜走的很快，在那个秋日的午后，老人房间里的紧急呼叫器再次响起，院长和医生们迅速赶到，老人平静的看了看他们，带着重重的呼吸声艰难的说，“谢谢你们陪我走完我的人生，就这样吧，我真的很累很累，我想休息休息，我能和院长单独说说心事吗？”医生和护士们悄悄退出了房间，他们都明白，老人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已是不易，她那瘦弱的身体早已灯枯油尽了。

夕阳西下时，院长满脸泪痕的拿着一把很古老的钥匙从老人的房间里走出，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月上树梢时，院长思前想后还是违背了老人的意思，拨通了四年前入院时留下的那个联系方式，接电话的是老人的大哥，院长简单的说了老人的境况，希望他们能来见最后一面。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漏出地平线时，老人房间的紧急呼叫器再次响起，院长和医生们再次迅速赶到，他们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为老人服务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呼吸困难，说话艰难，眼神木讷的望着天花板。看到院长他们进来，老人勉强的笑了下，吃力地伸出那双干枯的手和院长握了握，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谢—谢—你—们。

快到中午时，养老院门口开进来三两豪车，院长瞥了一眼没说话，径直带他们走进老人的房间，用那把古老的钥匙打开了那个尘封了多年的木箱子，并把老人弥留之际的遗愿告诉了他们。

木箱子打开时，一件崭新的红色嫁衣孤寂的躺在那儿，院长转述了老人的话：这件嫁衣是老人年轻时亲手为自己缝制的，还有一双绣花鞋和一个绣着两只鸳鸯的大红盖头，可怜老人生前没能穿上，她的遗愿是，陪伴了她一生的从未穿过的新嫁衣作为她死后的寿衣。工作人员拿走了这身嫁衣去给已故老人穿上。嫁衣的下面放着三个同样绣着两只鸳鸯的大红盖头，这是老人为三个哥哥娶妻子时准备的；再下面整齐的摆放着八双精致的孩童的虎头帽和虎头鞋，老人这是为他们兄妹四个婚后生活都做了充分的准备，箱子的最下面放着老人还没有花的几张存折。这箱子里的一切都没能用上。老人委托院长等她死后，取出她的嫁衣作为寿衣，剩下的连同这个陪伴了她一生的木箱子都给她的哥哥们送去吧，那里面有她曾经的希望，幻想，等待，遗憾，到最后的绝望。

院长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留下了老人的哥哥们，窗外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映在老人躺了四年多的床上，惨白凄凉。那个开着盖子的木箱子孤寂的躺在床边，这一切都向世人诉说着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的悲凄的一生。

（感谢院长愿意和我们讲述养老院里老人们不同的人生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