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见了太多的死,正常的,非正常的,时不时像电影一样,在脑子中静静地回放。
有溺水的儿童,被人像摸蚌壳般从水底拎起,放在铺着的尼龙上,肚皮鼓涨,浑身滴滴答答淌着水。有为情所困仰药自尽的少女,口吐白沫,脸色乌青,面部扭曲。有郁闷难解“恨从心头起,死由肚边生”悬梁自尽的老人,口吐长舌,面目狰狞。
也有从房顶跌落摔死,有被车横贯辗压,血肉模糊,不忍卒睹。当然,更多的是寿终正寝的老人,面色安详,鲜活如初,人虽逝去,但带着一种喜庆。
见惯了生死,有时也就觉得人生不过如此,可长可短,取于一念。至于生命的宽度,咱出门扛锄,进屋摘帽,弓背下田,趿鞋上岸的老百姓,谁还操那份心思,拿出尺子去量。
农村里这样的事太多,有惋惜者摇摇头,有同情者洒几滴泪水,有豁达者表示迟早有那么一天,有睿智者说总算解脱了,不再受人间的苦。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无法预测自己将怎样步入秋天,也无法想象自己将怎样在世上消失,化作尘土。在最终的那一刻,是什么样的面貌,会有多少人看见,有多少人记住,这一点,谁都无法估量。不光是死去的人,就是活着的人,哪怕是最亲的人,也不能给出答案。
这世上有两个人的离去,我无论如何都应该在场,但最终,他们直至埋入地下,我都没看到。如今,那两座葬在一起的坟已被垒成一个大大的土包,如同一座坟。坟上长着密密的草,风一吹,便簌簌作响。有时还会有鸟雀钻入草丛中,咚咚地在土上啄着什么,待人走近了,它们嗖地一声,分开草丛,落在摇晃的树枝上。
它们极不本分,在树枝上来回走动,不时拿眼睛瞅我。我相信,它们不是怕我伤害它们,而是对我极其陌生。也许,它们从这儿有一棵树时就在这儿,也许,它们从这儿埋出两座坟时就在这儿,也许,它们在每年元宵鞭炮响起时,就一直在这儿。
而我呢,栽树时,不在这儿,掘坑时,不在这儿,垒坟堆时,不在这儿,元宵时,几年才在这儿一次。
不孝如我,站在坟前时时恍惚,我已分不清哪一边是父亲,哪一边是母亲,以至于在挂纸钱时,只能含含糊糊笼统地招呼着他们。不知父亲是否有意见,原来他可一直是一家之主,现在只能与母亲平起平坐,拿一样多的钱,接受一样多的磕拜。
每每站在这里,我便羞愧得无法言语。他们死时,我都在外面没名没堂独自飘零,在最后一刻,他们是怎样一种面貌呢。
父亲是刚跨入花甲之年便殁去的。那时,他给我们弟兄三个各建了一栋房子,了却一件大事。可他自己却积劳成疾,如同槁木一病不起。
我知道,在生命进入倒计时时,他定会日日盼着我。在闭上眼时,他一定心有不甘。因为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幼子没能考上大学,因他的病也放弃了复读,不得不背起行囊,让单薄的身影飘向四方。
他也许没有流泪,没有吱声,所有的苦痛早已麻木,也许还会露出一丝笑意,但他的心在最后一定像被火烤着一样,只恨我不在场,不然肯定会窥见。
不过,他也不会那么纠结,因为还有母亲陪着我们。可老天实在太残忍,并不体恤苦难的我们。父亲走后,母亲又中风,反反复复几次,拖了五年,母亲也撑不住了。
母亲闭眼时,我依然在外面,像无头的苍蝇乱窜着。母亲应该是不想走的,几年下来,我依旧是个浪子,没成家没立业,甚至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她一定担心我不会照顾自己,一定担心我的流浪是否遥遥无期,一定担心我以后能不能干些轻松的活计。
听姐姐说,母亲一直念我的名字,并流下了泪水。母亲的眼睛是多么难闭上,那最后一窝泪水是谁替她揩干?她满头的白发是否挽在发髻里面,她一直冰凉的手最后有没有一丝温暖?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见了那么多人离去的模样,或可怖,或可怜,或一脸遗憾,或无挂无牵。可是,最爱我的两个人,却一声不响地离去,并不给我相见的时间。
他们有什么样话跟我说,有什么样的路给我指点,有什么样遗恨藏在心里面,我都没听见,没看见。甚至于,他们的脸色是苍白还是酡红,头是偏向哪一边,穿什么样的衣服,鞋子是哪一款,我一点都不知道。
他们的生命并不长,给我的回忆也有限。尤其是最后一面,全都不让我见,我的回忆无论如何都不会圆满。
看惯了生死,对于父母最后的狠心,我始终看不穿。
我的散文课今晚8点准时开始,来了那么多的人,怎能没有你?
就是这个了,解惑如何写出以情动人的散文
网友评论
这几天,非常想念母亲,想念到心疼,还无法跟亲人说……
游荡的不孝子,内心里饱含的却是满满的悔恨及对家人深深的歉意…
能够说得出口时
风会懂
云会懂
只是已经无人在听
中文很美,却多歧义,最后一句,我不大懂得,别山兄所始终看不穿的,是自己对于父母的最后的狠心,还是说父母对于自己的最后的狠心?按上下文理解,应该是后者,是父母“全都不让我见”,然而这个,只能是文人的抒情或者……
绾姐,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