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对不起

奶奶这个词语，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我心底里不能触碰的禁区。

奶奶生于1927年。据说，奶奶嫁给爷爷后，就跟着爷爷来到了这个以锡矿闻名的地方。爷爷是矿工，奶奶因为不识字，只能在家里带孩子。奶奶一生一共养育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我爸爸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在妈妈在十五岁的时候，外公外婆就相继离世了，爷爷也在爸爸刚成年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家里面的老人，我只见过奶奶。

记忆中的奶奶，是个眉目慈祥的老人。她自己住在一间平房里，房间里放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上小学以前的时光，是快乐的。每天爸爸妈妈下班后，便从从幼儿园接上我，去奶奶家吃饭。表哥表姐放假了，我们就会一起住到奶奶家。奶奶很节俭，舍不得给自己添置衣服，却总会给我们仨几毛钱去买零食。奶奶不识字，常常把报纸拿反了都不知道，惹得我们仨小孩哈哈大笑。

奶奶家门前有棵葡萄树，夏天的时候，奶奶就会摘葡萄给我们吃，也会分一些给相熟的邻居。我们坐在葡萄树下，拿葡萄当“子弹”，互相打闹。奶奶在一旁跟老姐妹们说着家常，时不时叮嘱表哥表姐：“你们让着点猫儿，她还小。”

上小学以后，我突然病了。爸爸妈妈带我去医院，却总是检查不出病因。我总是吐，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很快，就瘦得皮包骨头。爸爸妈妈很着急，为我的病情，也为钱。那个时候，恰逢国企改革，爸爸妈妈在的厂子效益都不好。奶奶也很着急，可是她帮不上什么忙。她是家属，没有退休工资，平时的生活费，都是靠几个子女给。

后来，爸爸妈妈带着我去了市区的大医院，钱花了不少，却依然不能确诊我的病情。奶奶住在郊区的矿山里，离市区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那个时候交通闭塞，一天里只有一趟车来回市区和矿山。奶奶不能经常去看我，她常常一个人在路口张望。她多么希望，她的小老三突然就带着猫儿回来了，猫儿扑到她的怀里，叫她奶奶，跟她说，我好了。

1997年7月里一个寻常的日子，中午下班回到奶奶家的爸爸像往常一样开始做午饭，奶奶在旁边切着菜。可是，爸爸转身找东西的时候突然发现奶奶倒在了墙角里，他不停地唤她，打电话叫来了医生。可是，奶奶再也没能醒过来。

在医院陪着我住院的妈妈接到消息，哭着跟我说，奶奶不在了。我不知道奶奶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只是我妈在哭我也跟着她哭。她让舅舅来照顾我，就匆匆赶了回去。第二天，舅舅带着我去买了变形金刚的玩具。

后来，大人们跟我说，如果不是因为太担心我，奶奶不会那么早就走的。她走的时候一直拉着我的玩具娃娃一直在流泪一直不肯闭眼。大妈（大伯的妻子）跟奶奶说，你放心吧，猫儿在医院好好的，马上就可以出院回家了。这才用手才合上了奶奶的双眼。

出院回家以后，我做梦梦到奶奶，她不要我，我哭着喊着都没用。梦醒了，我全身都是汗。我哭着跟妈妈说奶奶不要我，妈妈说，那是因为，奶奶很爱你。

奶奶去世那年，我不满8岁。

奶奶的娘家是做玉器的，懂事以后，妈妈给了我一个刻了我的属相的玉挂坠，妈妈说，那是奶奶留给我的。她总是念叨奶奶的好，坐月子的时候，奶奶是怎样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奶奶没有什么积蓄，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点点钱也拿出来给我治病。

上高中以后，大人们那句“如果不是因为太担心你，奶奶不会那么早就走的”成了我心底的一块石头。我写过很多的日志，哭过很多次。我在日志里跟奶奶说对不起，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对着天空中最亮的那颗心说对不起。

奶奶，如果你能看到现在的我多好？我不再是那个病怏怏的猫儿，我考上了大学。

爸爸买了车，如果你还在，放假的时候我们载着你一起出去玩。过年的时候，我会和表哥表姐一起陪你打麻将，我们会约好了故意输钱给你。我会挣钱给你买新衣服，给你念报纸。可是，奶奶，你为什么走的那么早？

因为内疚，大学时候每年的清明我都找借口不回来。工作的第一年清明节，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逃避。我卖力地挥舞着锄头除草，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内心的难过。妈妈在旁边喋喋不休，又说起了那句老话“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突然间爆发了，我嘶声力竭地跟她争吵，把这些年的压抑与内疚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妈妈愣住了。大人们安慰我说，他们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这也不是我的错，他们只是想告诉我，奶奶真的很爱我。

我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轻松，我给妈妈道了歉，在奶奶的坟前我跪下磕头。

奶奶，对不起。我轻声说道。

我为这些年的逃避不给奶奶上坟道歉，为奶奶带着遗憾离开道歉，为自己内心的内疚道歉。可是，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跟奶奶说对不起。

学会原谅自己，原谅别人，就是最好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