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之一缓缓地伸出筷子,夹起了一牙变蛋,娴熟地在盘中的汤汁里沾了沾,赶在汤汁掉落下来之前一口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满意地发出了轻微的哼哼声。
“老刘!说了多少次,你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这么哼哼,哎呀,这么多年咋还这个样子!我简直……”
不待被称之为老刘的刘之一开口反驳,对面的丁小强倒先开了口说:“说了有毛用,说了他十几年,有啥效果?文的武的都演过了,如今还不是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还不是得听他哼哼。也就这开头几口哼哼罢了,这说明咱们的刘师傅是真饿了,是吧,刘师傅?”
“对头,对头,还是小强了解我,我可是真的饿坏了,今天进厂就没闲着,一直折腾到这会儿,中间可只吃了一顿饭!”刘之一咽下了变蛋忙着应声到,“今天可是让我开了眼了,还真的给运来了个那玩意儿,就放在咱们楼下的检修厂房里,机修一的班长、主任全都在,咱们在的哥们儿也都下去看了,是真没想到啊!”
这番话的后半段一说出口,连一直目不转睛看着电视的楚中天也把头转向了正在说话的刘之一,两只耳朵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立了起来一样。
看着桌子上的哥儿几个都哑了嗓子,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刘之一很满意这关子卖出来的效果,嘴角歪了歪,故意斜眼看了看之前怨自己哼哼的林森杰道:“看你这眼神很好奇的样子嘛,咋,不嫌弃我哼哼了?”
话没说完,又伸出筷子夹起一牙变蛋,熟练地在汤汁里沾了起来。点的主菜都还没来,刘之一腹中又实在是饿得厉害,桌面上这三四个凉菜里也就变蛋最是扎实,也就顾不得形象地打算先好好的大吃几口。
不待还在空中的变蛋塞入自己的口中,突然听得一声暴喝“放下!”刘之一浑身一抖,筷子上的变蛋便应声掉在了桌面“吧唧……”
“混,混,混账玩意儿,说了多少次让你说话小点儿声,悠着点儿,又给我突然来这一嗓子,你看我这变蛋,你看!”刘之一声音颤颤地道,显然还没有从突然的惊吓中完全回过神来。
桌面上,林森杰冲着他对面的楚中天伸了伸大拇指,眼角挤出一丝肯定。
“赶快说说吧,到底是个啥情况么。哥们儿几个叫你出来为了啥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环境这么混乱,出来一起的机会可不多。你不但来的最迟,进来还只顾着吃,‘蛋大’不吼你吼谁?自己找的!”丁小强一番补刀。
刘之一的脸上抽了抽,满是无奈的语气说:“我是真饿了。不过,今天,军队真的给咱们厂里运来了,而且不是一个,是两个!”
一听正题开始了,大伙儿立刻噤了声。连隔壁一桌上的人也都静了下来,侧起了耳朵。
“十一点多十二点的样子,好像,我刚开始给自己热饭。早上活儿太多,新分来的那堆学生娃娃一个个的也帮不上啥忙,还弄的人多手杂的。大家也都是抽时间吃,所以我也记不太清楚准确时间了。媳妇今天还给我带的是包子,包子这东西方便储藏也方便取用,所以这几天家里做了很多……”
“重点!”又是一声暴喝。
隔壁桌的客人此刻全都站了起来围了过来,但是七八双眼睛不是在找大喊的人,而是都盯着正在说话刘之一,各个眼神里都充满了怒气。
刘之一皱着眉头,委屈的眼神左看看右看看,尴尬地喝了一口啤酒,重新开了嗓子:“中午吃饭的时候,来了一队军车,七八辆的样子。其中的两辆卡车上各拉着一个飞行器,都用绿色篷布盖着,还有两车当兵的跟着,个个都是荷枪实弹,一脸严肃。当时我正好就在厂房门口停自行车。这队押运士兵和咱们楼下的厂区保卫士兵做了一下交接就走了,全程我都在跟着看,我还让新来的那个学徒娃娃叫个艾什么的?”
“艾可欣!”林森杰赶快补充道,他是生怕刘之一思路中断又跑去十万八千里。
“对对对,艾可欣,这小丫头人灵光,也勤快,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的甜的很,我挺喜欢她的。”刘之一明显思维已经出现了偏差。
“沿着前面的讲,老刘!别胡骚情!这么多人都等你着呢!”丁小强大声的提醒着。
“哦,对对对。全程我都在跟着看,为了害怕错过细节,我还让那个艾可欣去帮我热的包子,吃的时候我还给看守咱们厂房的李排长给了一个,他说味道挺好的!”
林森杰和丁小强同时用手捂住了额头,气的都要晕了过去,又完了,这话题一时半刻的回不来了。
这刘之一啥都好,技术熟练、脾气温柔、待人和善、人缘特好,就是经常思维错乱、文不对题,一旦讲什么事儿中间生出枝节,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老毛病了。
和刘之一多年同事的人都知道他的故事,想当初有一次车间主任陪同公司领导旁听班组晨会,专门挑选了以不开晨会而声名在外的五班打算杀鸡儆猴,彻底纠正各车间内部班组不注重晨会的现象。可惜好好的晨会在叫刘之一发言之后就一发而不可收拾,最后大家在群情激奋地争论中越战争到底是便宜了美国还是便宜了苏联的大吵之中迎来了五点的下班铃。气急败坏的众人好多都没顾上吃中午饭,参会的公司处长自己也在争论中气地扯掉了自己袖口的扣子。
这事儿之后,车间内就默契地隐忍了只有五班不开晨会甚至尽可能不开各种会的现象,公司内也对这件事密而不提。
可惜偏偏这个刘之一天赋点子加的与人不同,总是能出现在一些关键的场合,知道些现场的真实情况,厂里的几次重大事件他都恰好经历。以至于每每一些发生的事情还偏偏要通过问他来做一番了解。也就成了刘之一自己夸口的“不可或缺的人,之一”。
他的跳跃式叙事方式经常自己跳不回来,车间领导为此经常是挠头不矣。但是领导也有领导的聪明,只要有公司检查团来基层了解情况,都派刘之一陪同,甚至于公司间的互查也经常临时调他过去陪同。一个词来形容,无往不利!外带公司闻名。
居然还有别的公司想要挖他过去,鉴于其自身具备的特殊使用价值,挖人都没成功,公司还专门给了他一个职工代表外带技术顾问的虚衔。
但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刘之一在岗位上文不对题、胡言乱语、逼疯领导了许多年之后,克星出现了。
克星是从别的机修车间调动来的,调动比较突然,据说他那个车间的主任当时陪他过来的时候脸上挂了彩,有一道细小的血痕,而他自己的右脑门上青了一个大包。
这个人的出现,使得刘之一被深深地遏制住了,那个人就是楚中天。调来的当天,刘之一正好去给领导交换休票,便相遇在了主任办公室里。
电气车间主任对楚中天是有过一些侧面了解的,觉得这个员工很是麻烦,一看刘之一正好出现,便有心安排刘之一在场搅浑水,好让机修的主任没法开口达成这次调动。
可就在刘之一顾左右而言他,乘风破浪搅浑水的档口,这哥们儿面对着刘之一,用主任的茶杯给自己的左脑门儿上又添了一个大包,顺带给刘之一脸上挂了一道细小的血痕。刘之一当时就哑了火儿,按照楚中天的要求话题归正,娓娓道来。
看出了其中门道的电气车间主任一改之前的拒绝方案,二话不说地做了好人,成全了机修车间主任的调动需求,留下了楚中天,并把新来的楚中天专门安排给了刘之一做学徒,美其名曰钳工转电工,还是需要师傅带带,就不要太介怀年龄相近。
事情是皆大欢喜,两个主任各有各的高兴,而且刘之一也很高兴,原因不明。
这次事件车间里的人也都慢慢知道了,并一度广为传播,都说车间来了个能把刘之一话题拽住的蛮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大家逐渐发现楚中天并不完全是个难以接触的倔驴,他人比较沉默,但是勤勤恳恳,待人也实心实意,说话直来直去。而且只要你真心劝他,他也绝对会听,只要不要敷衍他,他就不会带来任何危害,所以大伙儿很快就和他做了朋友,工人么,本来就是很不喜欢拐弯抹角、敷衍塞责的。他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刘之一带队的电气小组,成为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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