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二十九)

作者: 奔跑得小猪 | 来源:发表于2019-03-30 23:48 被阅读275次

    我情绪低落地去上学,别的同学纷纷去交书费,只有我一个人坐着发呆。班主任等到快放学我还没去交,他就生气了。他临下课时在班上点名批评我,“个别同学不自觉,交书费老是忘,弄得班级工作很难开展。明天早读前,一定把书费交齐,否则也别来上学了。”

    我很难过。在班里,我成绩一般,没有什么突出的,各科成绩都平平。但我却愿意去上学,从来不逃课。因为我知道,待在家里难受,出来至少心情平和。我表哥学习好,考上师范学院了,听说能去大城市上学,毕业后就吃“国库粮”,到我们市里的一中或者二中当老师。那就是知识改变命运,但我却认为我不行,这辈子用知识改变命运是不大可能。我连饭都吃不上,书费交不上,爸爸每天都嘟囔着不让我上学,即使我想上也得吃饱肚子啊!

    但书费不交不行。我向爸爸要钱比在铁公鸡身上拔毛还难——人家铁公鸡至少还能刮下点铁锈,我爸爸简直就是一只瓷公鸡!我计划去奶奶家里要钱。

    没想到刚开口,奶奶就是一通臭骂:“哎,我说小兔崽子。我干嘛要给你交书费?我该你的,还是欠你的?有本事向你爸爸要,向你妈妈要!我一个孤老太太,哪有闲钱给你花?”

    然后是一顿难听的骂声,什么爹不孝顺,妈妈是贱人什么的。我听了恼,不满地抗议:“奶奶,您到底给还是不给呢?你骂这个骂那个,有本事你管管呗,反正他们不是你亲儿子,就是你亲儿媳妇!他们两口子不正干,你确实得管管啦!”

    奶奶更来气,又继续数落我半天,怪我把责任推她头上,直气得直冒冷汗。你说我就是这么气人的孩子。

    正巧姑姑来了,请奶奶去帮她家烧鏊子烙煎饼。烙煎饼是两个人协同作战的活儿,一个人拿地瓜糊在鏊子上滚,一个人坐在灶下烧火。她进门就听见奶奶骂我,不用细听就知道了原因。她有些心疼,更多的是不满。

    姑姑对奶奶说:“妈妈,您老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有本事你骂我哥哥,孩子要钱交书费有错吗?您想给就帮几个子,不想帮就算了,骂骂咧咧算干啥?”

    奶奶听她也责怪自己,生气地骂她:“你个死丫头说话凉水不打牙,光知道教训你老妈?你哥哥自小不是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怎么办?帮他?那好啊,还是你来帮他。我不是说了吗,你生来就是用来给娘家服务的。当年用你给你哥哥换个媳妇,现在你哥哥的媳妇都跑了,你干嘛还蹲在老张家?你快滚回来,再帮你哥哥换个媳妇!”

    姑姑气得当时就把一把椅子踢翻了,大声嚷嚷着,“妈妈,你是我亲妈吗?女儿难道就要被你剥削一辈子?当年你让我嫁给张玉刚,我不同意。你强逼我,我为了哥哥受委屈,好不容易接受了,打算好好跟他过一辈子。张玉刚总比哥哥强,好多年不犯病了,我们的日子总算好些了。可是妈妈,你现在又要我离婚?你以为结婚是过家家?想离就离,想结就结?婚姻登记处都是给你一家人开的?你……”

    姑姑气得义愤填膺,五官都扭曲了。姑姑的性子暴躁,像奶奶一样的暴脾气。她年轻时候也有喜欢的人,但奶奶硬生生拆散了她的婚事,强压着她嫁给一个精神病人。这份委屈,她无处排遣。重男轻女啊,历史遗留问题,家族传承问题。那时候不光我家是这样,整个沂蒙山区都这样。美丽的山村姑娘,经常被婚姻错付。不光姑姑一个家族牺牲品,我妈妈也是,妈妈的婆家嫂子——我舅妈也是。三家参与换亲的女孩,个个觉得委屈,但有什么办法?

    姑姑哭了一阵,被奶奶一阵数落,娘儿俩互怼一阵,都气得肚子鼓鼓的,但日子还要继续,奶奶没好气地答应明天一早去她家烧鏊子。但我的书钱怎么办呢?我只能求姑姑。姑姑也很穷,她兜里只有十块钱,打算在路边买点豆腐,割点肉,预备明天给奶奶吃。但我纠缠着要钱,她只好闷闷不乐地掏给我了。我高兴极了。哈哈,我的逃跑计划终于可以实现了!

    第二天天还不亮,爸爸还打着呼噜睡觉,我已经坐上了去临沂市的大客车。从镇上每天早晨有一班车去市里,只是时间有点早。班车经过我们村后的打麦场。十块钱,我名正言顺地成了班车上的一名乘客,沿途观赏着路边的风景。能逃脱爸爸和家族的束缚,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我终于放飞梦想啦!

    到了出租屋里,正是早饭时间,妈妈炸油条没有回来。王大憨一边照看妹妹,一边坐在客厅里装瓜子。他身旁密密麻麻摆满了装好袋子的瓜子,客厅靠西墙的地方还有一大口袋瓜子。家里充斥着甜香的瓜子味儿。妹妹看见我,高兴地扑上来,奶声奶气地叫着:“姐姐,姐姐,你来啦!”

    把瘦骨嶙峋的妹妹抱在怀里,我心底涌上莫名的心酸。这个家受苦的不光是我,妹妹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六岁了,却只能在家里玩,有时候也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在别的城里孩子还在撒娇卖萌的年纪,妹妹却会洗碗,扫地,装瓜子挣钱了。唉,心酸啊!

    我从兜里掏出两颗糖果。那是小梅送给我的,我在兜里放了好多天,一直没舍得吃,只盼着回城里时送给妹妹。妹妹就是我的软肋。

    王大憨见我来了,脸色难看。他悠悠道:“怎么又回来啦?这里日子苦,我们没有地种,没有多少收入,你还来跟我吃白食?”

    我的一句骂人话生生哽在喉头:他奶奶个&,关你屁事!但我不敢骂,妈妈不在家,我没这个胆子。王大憨除了嘴欠,没担当,但人还是非常善良体贴的。他站起来,做了简单的早餐。喝着小米粥,就着咸菜,吃了两颗水煮蛋,我感觉日子非常幸福。屋子里有妈妈的味道。有妈妈的地方就有家,有爱,有甜蜜。

    妈妈十点半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家。她手里提着一个方便袋,里面满满一袋油条。当我兴奋地喊妈妈时,她激动地眼含泪花,嘴唇嗫嚅着说:“大妮,你怎么来啦?他们打你没有?”

    我一听眼眶就酸了。这个世界上,唯一把我牵肠挂肚的就是妈妈,唯一爱我的人也是妈妈。我激动地扑进妈妈的怀里。她的眼泪滴在我的头顶。王大憨慢悠悠道:“好啦,别太煽情啦!日子还要一起过,娘俩好也不在这一时。”

    我们这才不好意思地分开。妈妈慌忙拿出油条来。她说这是卖剩下的油条,样子丑,老板就送她了。香喷喷的油条,酥脆可口,我们每个人都拿着吃,像吃零食一样。妹妹脸上笑意盈盈,妈妈脸上的皱纹也像菊花一样开放。我想这就是岁月静好的样子吧?

    玩了一天,妈妈开始担心。她说就怕我爸爸来找我。他也许根本就不爱我,但他临死也找个垫背的人。找妹妹怕麻烦,只能找我。他借口说分孩子,无非是拿我要挟妈妈,不肯离婚。他也根本不爱妈妈,他只爱婚姻本身带给他的实惠:完整的家,温暖的被窝,可口的饭食,美丽动人老婆,可爱的女儿……这一切看上去是幸福的模样。但他却不肯为幸福生活奉献一点点力量,只想坐享其成。他不觉得占了便宜,他觉得他已经付出代价了——他的妹妹!

    他不认为妈妈应该委屈。他认为,他的幸福不是用自己的妹妹换来的吗?他不明白妈妈在折腾什么?

    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们以为会一直幸福下去。没想到好日子才过了几天,我爸爸就找来了。那天妈妈去沂河装沙子去了,我从借读的学校回了家。爸爸找来了,进了屋对我又打又骂。王大憨刚开始装无视,毕竟他不占理,抢了他的老婆孩子在先,又鸠占鹊巢。后来爸爸越来越过份,拿鞋底打我,“呱呱”抽我屁股,把我打得“哇哇”叫。妹妹吓哭了,骂他是混蛋。他生气又打哭了妹妹。一时间我俩鬼哭狼嚎。

    这下王大憨的男子汉大丈夫气概爆棚,上去三脚两拳把爸爸打得哇哇惨叫。王大憨横眉立目,鼻子煽动着,恶狠狠地说:“快滚,否则剁下来你一只爪子!”

    爸爸吓得屁滚尿流,颠儿颠儿跑了。可他去沂河边找到妈妈,跟妈妈的熟人败坏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浪女人,出口侮辱她。妈妈崩溃大哭,回来了。

    他跟着回了家,要带走我们姐妹两个。妈妈被捏住七寸,不肯放我们走。刚开始是吵架,后来就上升到撕扯,最后又打在一起,像他们十几年来一直打架一样,只是打架场景从农村换到城市罢了。

    王大憨看不惯,把爸爸打走了。但爸爸想出新策略:不来家里,去学校捣乱,让我上不成学。到妈妈工作的地方捣乱,让她没有挣钱机会。我们娘儿俩被气得要死,但又无可奈何。

    我们该怎样摆脱这个恶魔呢?

    妈妈说离婚吧,死也跟他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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