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一生的黄金时代。
十年前,我在教室进门最里面一组第四排靠窗的位置,读初一。黄丫丫和我隔一个甬道,座位在我斜前方。当时课正上的起劲,只觉得一瞬间班里所有人都像身后有洪水来袭,拼了命似的往出跑。
我杵在座位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是在看一出戏。顿了一分钟后,已经跑到黑板正前方的黄丫丫忽然像记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对我喊道:“傻子,你还坐在那干嘛?地震了,快跑啊!”
等话音刚收尾,她已经跑到我的座位旁,拉起了我的手,我便紧紧攥着她,两个人一个劲儿的往出跑,不是因为怕死而逃避危难,是内心充盈着互不抛弃,一起跋涉苦难的勇气所使然。
我们跑过了爬满数学公式的黑板,跑出了红油漆凋落身影斑驳的木门,在把一扇又一扇顽强死守阵地的玻璃窗抛之脑后,终于追上了全楼逃跑的大军。
两个人站定,四只眼睛亮盈盈的看着对方,什么话也没说,只听得见彼此大喘着的粗气,手还是紧紧的攥在一起。
之后,我们两个人便跟在浩浩汤汤的队伍里面,下了楼后,全校的人都汇聚在一起,摩肩接踵,宛若一条庞大的无尾龙向着操场虚与而去。
我一边攥着黄丫丫的手,一边目光灼灼地在人群中搜寻某个人的身影。我的教室在四楼,他的教室在三楼,正当的脚底下。
按理说,他应该在我前面,安全确凿无疑。目之所及,黑压压一片,却是连半丝信号都捕捉不到 ,我的心像琴弦一样崩的紧紧的。
脑海里产生了幻觉,好像在空无一物的荒野上只剩我独自一人,空洞洞的风呼呼而过,任凭悲落变成深重的夜幕将自己拢合。
后来,在电视各台对灾区的直播新闻和稀稀落落,若有似无的余震里,这场不为人知的内心海啸在溽热的夏天里被滚烫的蝉噪渐渐隐没。
两年后,初三生要搬到对面楼。我在一楼,教室紧挨着楼梯口,我们的位置也从当年的我上他下,变成了我下他上,好巧不巧,就在我正头顶。
楼梯口那棵愈发湛碧的垂柳秘而不宣的招呼来四月,蜻蜓点水一晃就到了中考前期,每个人都低头闷声铿锵奋勇地书写着自己的战役。
有一个下午,我以为同桌在作怪,便转头对他说:“别摇凳子了,这么晃我写不了字。”同桌一脸委屈的抬起脚,眼巴巴望着我说:“你看我脚在空中,我没摇啊。”
我立马意识到是地震了,只不过震感比较轻微,看到班里同学都一脸无事认真忙碌的样子,我们相视一笑,他又埋头做题了。
如果故事像两年前一样再次上演,这一次,我一定会慢慢踱到楼梯口,在粗莽莽下楼的人群和洪水猛兽的不安中,假装刚好碰到你。
我看着窗外,微风吹拂着绿柳,把枝条之间静如明镜一样的阳光碎成无数摇曳不定的小片。
时间打马而过,一下就跃到十年后。
这十年就像是在下一盘西洋棋,为了走出自己的阵地,边移动边输掉了那些所谓的理想和正义,掐来成熟和隐忍的棋子。
直到看到最后的棋盘面目全非,丢弃的棋子像远去的列车,明知道再也赶不上,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说: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十年前我也没预见这一点,端的是因为这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温柔,让我觉得我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在苏中的三年,是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每次在拔剑四顾心茫然的间隙,总会惦念起那片故土,青天白日,浮萍鸭子,信风猎猎,把话吹的好远好远。
这一夜,我举起烛火,暖化眼底层积的冰碳,穿过月的娇羞,星的河流,要温香软玉,要用舌尖去雕啄爱人,从眉心到眼角,万语千言。
现在开始,就是最黄金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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