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晾着粉色的被单,印着蓝色的柠檬,大大小小均匀分布,颜色和图案搭配起来挺好看的。但刚看到这蓝色的柠檬时,多少有些疑惑,一般不都是黄色的柠檬么?思来想去,可能是这样配色比较合适吧,之后就没再想这个问题了。
这两日阳光一直很好,上午突然想到它还晾着没收,便吆喝他说:去阳台上摸一摸柠檬被单干了没有。
过了好一会,他挠着头过来找我:没有柠檬被单啊。我肚子里窝着火儿,走到阳台指着被单质问他:这时啥?他惊奇地看着被单:这不是荷叶么?
被单晒着太阳,窗外狂风四起。
这个感觉似曾相识,就像记忆里的刚,分不清他到底是个汉子,还是个傻子。
初次见他,是在地铁上。
工作日的上午10点地铁上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八月的地铁上空调开的很足,但还是能闻到四面八方飘来的汗味儿。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扭来扭去想要找到这汗味儿到底从哪来。
对面,和我一样坐在最边缘位置上的,是一个壮实的小伙子。二十几岁,寸头,白色短袖,黑色牛仔马裤,老布鞋。粗壮的小腿中间,放着一个塑料桶,两个结实的膝盖把它固定地紧紧的。桶一看,便知道是擦拭过的,但几滴显眼的水泥星儿结结实实地贴在桶外壁上,桶里塞满了工具,左支出来个扳手头儿右露着半拉皮卷尺。
如果不是那个塑料桶,我不会把汗味儿的源头锁定在他的身上,工地上干活儿的人总是臭臭的。
他双手相对地扣在桶的拉手上,背直直地挺着没有靠在椅背上,头发在空调进风口下吹地呼呼乱动。白色短袖没有一丝污垢,干爽地配合着他发达的肌肉,黑色牛仔马裤洗的有些发白倒显出几分时尚感,虽然老布鞋有些不伦不类但并没有显得过分突兀。
只是那张脸,没有一丝表情。坚毅,但有些无情。
迷糊中听到报站,一个激灵儿赶紧站起来往对面车门处移动,伴随着嘀嘀嘀的开门提示音,地铁一抖停车到站,右肩猛地撞到旁边的人,整个人这才清醒过来。扭头朝上一看发现是刚才对面那人,便只是干涩地说了声对不起。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提着桶冲着楼梯走远了。虽然如此,但汗味儿不是他的,他的身上是肥皂的香味儿。
再见他就在半小时后,小迪的店里。
小迪是多年的熟识,他开店装修砸第一锤朋友们都到场凑个人气,但没想到小迪平日里经常说的那个,从小到大一直被说是怪胎的发小,就是地铁上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人,不过确实怪怪的。小迪张罗着朋友们互相认识,但他掂着塑料桶就那么硬生生地从人群穿了过去,融洽的气氛就那么被挤出了几秒钟的安静,一群人都对着他的背影行注目礼,小迪在他身后解释着,说刚就是这样,人好得很就是不爱说话,大家便努努嘴把他忘了。
一整天下来,活儿没怎么干,倒是脸笑僵了,腿也站的生疼,加了一堆好友,但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
回程地铁上正赶上下班高峰,到处都无处下脚。在车厢两头的接缝处站稳后,发现他也在同一个车厢,不过在靠中间的位子。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挤过去打个招呼,但看到他冷冷的侧脸,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高高地扎在人群里,背依旧挺得直直地。奇怪的是,怎么车厢中间人不多嘛,倒是便宜了他站地舒舒服服的。
中途他周围好像下去了几个人还空了一个位子,不一会儿听到他说话,声音粗粗的倒还正常,但跟他的脸一样,冷冰冰地没温度:大姐,你坐,我今天干活了身上不太干净。他的身边本来就松散,离得近的人听他这么说,扭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随后煞有介事地往旁边挪地更远了,那个大姐更是像避瘟神一般的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还直接走去了另一个车厢。
我便认真打量一看,他的白色短袖着了一层土,灰突突的,右厕袖口不知怎么还裂开了个大缝儿,裤管和鞋子都像是湿了,看起来颜色深深浅浅地不均匀,不过没找到那个塑料桶,猜想大概留在小迪店里了。
那个座位就一直空着,到他转身准备下车的时候,几个人抢着要去坐,你推我搡地差点挡着他误了下车。
出站后我本想着跟上去和他攀谈两句,一起数落几句刚才那几个人,但刚一近他的身,便被从他身上飘过来的浓郁的汗味儿挡了回去。
再后来,我便没再见过他。
小迪还跟从前一样,经常提起他,说他把自己的工具都留在店里,只要稍一有空便过去帮忙。小迪还说听他的建议省了不少钱,但几次给他塞钱他都只说不要,就连请他吃饭他都不肯。
虽然跟他谈不上认识,但却能想象到他那臭臭的表情,和冷冷的眼神。
后来小迪的店开业了,本想着他也会跟着热闹热闹,但他没去。
我的心里有些恼火,还有些失望。
恼火是因为开业那天我打定主意要和他讲几句话,交个朋友。但他没去,显得我自作多情。
但失望之于什么,我自己也想不通。
再后来,便是小迪大清早打电话,说他在工地上跟人打架,一根儿铁杠子掉下来,他推了别人一把,自己被砸死了···
那天的电话,我只听到这儿。
之后满脑子都是那天在地铁上,我怎么没走上去对着那个大姐骂几句;或者什么也不说,径直走过去坐在那个位子上也好。
也突然想明白了那天开业没见到他为什么会觉得失望,是不是预感到自己再机会交到这个朋友。
他没给这个机会,而且在我想着要交他这个朋友的时候,他更是急急忙忙地走了。
我又看了看被单上的图案,好像确实是荷叶。
下午,风渐小的时候,太阳也看不见了。打电话给妈妈,跟她闲聊说现在天气凉了,荷叶被单晒了两天终于干了。妈妈反问什么荷叶被单,解释了半天,妈妈才恍然大悟。
妈妈说,那是紫柚的被单啊。
我不仅图案看错,连颜色,都不认得了。
刚的全名叫啥,我没问;更没机会跟他喝喝酒,调侃他一句:觉得自己到底是个汉子,还是个傻子。
空林木
2018.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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