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孙路又做了那个诡异的梦,那梦他已经做了不下百次。
梦里的夜很深,很静。一轮冰冷冷的月亮孤零零的挂在西天,红红的,很圆,像一只猩红的眼珠子。
他走在一条空旷的大街上,周围一片死寂,只有自己的心脏在“咚咚咚”地狂跳。
一家家店铺林立在路的两旁,模糊不清,像一张张看不清五官的脸。
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他不知道这是哪儿,更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在原地转了几圈。
突然,他看到在前方不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身形娇小而单薄,无疑,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背影。
孙路仿佛看到了救星,快步向她走去………
越来越近,他突然觉得这个背影十分像自己的女友小田。
他加快了脚步,他要赶上去一探究竟。
可是赶了一段路程,孙路发现自己还是跟她保持着原来的距离,他心急如焚,开始小跑起来,可至始至终他都追不上她…
终于,孙路疯狂地摇晃着脑袋,满头大汗的从梦里挣脱了出来。
他坐起身,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平息着自己的气息。
他开始思索一个自己思考不下百次的问题——自己为什么一直重复着这个梦?
最后,他给了自己一个勉强算是答案的答案:“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吧!”
尽管这个答案充满了安慰性质,尽管他安慰了自己不下百次,但仍是百试不爽。
阳城不大,这里空气清新,景色怡人,孙路在这座小城里租住了一套两居室。
孙路醒来的时候小田正在洗漱。今天,孙路要带她一起去春岩山写生。
孙路靠画画谋生,他的女友小田在影剧院工作,演木偶戏。
阳城距春岩山一个中午的车程,半拉太阳落进山的时候,孙路驾驶着他那辆半旧的SUV,驶进了山脚下的一个小镇。
小镇名唤洛溪,依山傍水,风景如画。
他们在镇上一家小旅馆安顿下来之后,孙路就带小田在镇子里开始闲逛。
洛溪古镇地处南方,孙路之前一个人来过这个镇子。镇子上的建筑都保留着古建筑的风格,古香古色,很有韵味,江南多雨,此时小镇正被雾气笼罩,又增添了一种朦胧美。
小田是头一次来,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对什么都很好奇,叽叽喳喳地在前面走走停停,左顾右盼。
现在并不是旅游季,加上镇子很小,没有出名的景点,因而镇子里显得很冷清。
很快小田就领先了孙路一大截,隐在了雾气中,隐约只能看到背影。
孙路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在哪里见过呢?
突然,昨夜那个梦一下窜进了他的脑海,顿时,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天很阴,雾很浓,街道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周围静极了,静到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小田还在蹦蹦跳跳地向前走着,雾气渐渐遮住了她,远远的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梦里的一幕好似要在现实中呈现了!
孙路顿时慌了,他想喊一声小田,最终还是大张着嘴巴,没发出声来。
终于,他迈开步子,兔子般窜了过去。
现实终究是现实,孙路几步就追上了小田,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田吓得一惊,问:
怎么了!?”
你……你跑太快了。”孙路支支吾吾地搪塞。
第二天中午,孙路带上画夹画板,笔墨纸张,零食饮料,和一些琐碎物品,和小田一起上了山。
他们挑了一个视线极佳,景色极美的地方支上了画板,可是一直到下午,孙路只是收获了一堆废纸。
他已经很久没有令自己满意的作品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入了,他急需一些素材来刺激自己的灵感。
事与愿违,直到日头偏西,他还是一无所获。小田却没有一句抱怨,她坐在一个木桩上,呆呆的看着红红的夕阳。
晚上,孙路把一副满意的作品放在了小田的面前。
画的背景是一片金黄的晚霞,看上去令人感到温暖。画中人是一个女子的侧脸,端坐木桩之上,双手托腮,一缕发丝掠过了嘴角。
画中之人正是小田。小田看着画笑了,很温暖,暖过晚霞。
这天夜里,孙路早早的就睡了。
他又做起了那个古怪的梦,还是那条无声无息的街,他还是在追逐那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猩红的圆月一如既往的悬于西天。
孙路一如既往地在追赶小田,越来越近了,他想喊小田的名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又加快了些脚步,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突然,小田一闪身进了旁边的一家店铺,孙路紧随其后,他走到店门前,只看到店门上方的招牌写着四个书法大字——傀儡世界。
门虚掩着,孙路小心翼翼地推门,他的动作很慢。
吱呀……”开门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极其刺耳。
门开了,他看到了一头黑发,是一个人站在在门口,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孙路吓得一个趔趄退了一步。
果然是小田。
小……小田。”孙路颤巍巍地喊到。
小田”缓缓地转过身——两条粗壮的眉毛下是一双大的出奇的眼睛,两只乌黑的眼球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又小又扁的鼻子旁边长着一颗醒目的痣,一张比樱桃还小的嘴巴鲜红夺目。
孙路打了个寒颤,这个女人不是小田。
小哥,要买点什么吗?嘻嘻嘻嘻……”
她的声音低沉伴随着尖锐,阴阳怪气。
孙路环顾四周,房间不大,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大有小,大的状如成人,小的宛如拇指。
我……我不需要。”
小哥,你跟了我一路,难道只是看看人家的相貌而已吗?”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搔首弄姿。
对不起,我对木偶不感兴趣。”
我们这什么都有哦!金银珠宝、珍珠钻石、香车美女、功名利禄、健康长寿、趋吉避凶……”
香车美女?功名利禄?健康长寿?”
没错儿呢,小哥儿。嘻嘻嘻嘻嘻……”
孙路发现她很喜欢媚笑。
这些……这也能买?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要命!”
孙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小田不在,应该是去晨跑了,她一直有晨跑的习惯。
孙路起身坐在床沿,耷拉着脑袋,显得很累。
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接着小田哼着歌走了进来,兴奋的告诉他,今天天气很好,并提议要出去转转。
吃过早饭,小田挽着孙路胳膊出了门,走上了他们刚到洛溪镇时去的那条街。
天很高,很蓝,行人却依然不多。
孙路回想起昨夜的那个梦,它经过数次的重复终于有了“进展”,就像一部电视剧一直重复播放着一集,而昨晚突然播放了下一集。不过孙路很不喜欢。
一直梦到的那个女人,她不是小田,她虽然有着小田的背影,却长着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孙路越想越觉得她绝非善类。
远处传来了不知名的鸟鸣,周围已经不见一个行人。
这条路就要走到头了。
这时,小田突然兴奋地喊了一声:“哇~芭比娃娃!”
接着,她就冲进了路旁的一家店铺。
这是一家出售芭比娃娃的店铺,叫“芭比世界。”
孙路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很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芭比娃娃,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大的宛如成人,小的状如拇指。
小田或许因为工作的缘故,对芭比娃娃一直十分钟爱。她眼睛里闪着光,小心摩挲着一个巴掌大的芭比娃娃。
老板是个年轻女人,见有客人便起身相迎。
欢迎光临。”
说完,女老板冲孙路礼貌地点头微笑。
她的眉毛细细的,黑黑的,眼睛大而明亮,鼻子嘴巴小巧玲珑。孙路觉得她很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在哪见过呢?孙路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小田几乎把店里每一个芭比娃娃都把玩了一遍,她恨不得把整个店都搬回家。
最终她选择了一个一尺多长的芭比婴儿,胖乎乎的,肤色粉嫩。头发黄黄的,卷卷的,是个“男婴”。
出了店,小田一直对它爱不释手,眼睛里充满了爱意。看的出来,她很喜欢它。
孙路却不喜欢,可以说是很反感,他总觉得它太过于像人。
人类往往会很排斥过于人形化的事物,但小田却是个例外。
小田抱着“男婴”欢快的说:“咱们带它去对面喝咖啡吧!”
孙路转过头看了看路对面,果然,有一家咖啡屋,叫“树洞”。门面全是干枯的树皮造型,粗糙皲裂,沟壑纵横,中间是一个拱形的双开木门,涂着黑色的漆,果然很像一个黑洞洞的树洞。
门的上方还有一行很蹩脚的广告语,“有什么心事就进树洞里来说吧!”
孙路跟小田一前一后进了树洞,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小田把男婴立在了窗上,点了两杯卡布奇诺。
现在咖啡屋里正播放一首轻缓的歌曲,是一首法式民谣:Not Going Anywhere。
孙路呆呆的坐着出神,他在回忆芭比女老板的长相,他十分肯定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浓眉毛,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可以说是五官精致,但是孙路却觉得她一点也不好看,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哪里不对头呢?
是了!她的鼻子旁边有颗痣!
孙路清楚的记得那女老板鼻子旁边有一颗不大不小,刚好可以看清楚的很普通的一颗黑痣。
接着,孙路的脑袋“轰”地一下就炸了——她在自己昨夜那诡异的梦里出现过!
她是梦里傀儡店的女老板!
尽管相比梦里傀儡店的女老板,要比她的眉毛更粗壮,眼睛更大,鼻子嘴巴更小,那颗痣也更醒目。但是孙路肯定,她们是同一个人,她只不过是进行了一番伪装。
在梦里他一直在跟踪她,直到尾随她进了傀儡世界。而现在颠倒了过来,她成了跟踪者,她尾随自己来到了现实生活。
因为她说过,她要取自己的命!
孙路仿佛看到了她从“傀儡世界”到“芭比世界”前,进行地一番精心伪装:
她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五官,眉毛似乎太过于粗壮了,于是她拿起了一把修眉刀,“蹭蹭蹭……”几下就刮的形似柳叶。
眼睛似乎也太大了,她就伸出两根手指,分别捏住眼角和眼尾往中间挤了挤,眼睛马上就变得刚刚好。
她又趴在镜子前仔细看了看,刚捏的这只眼睛的位置好像太靠中间了,于是她又摁住眼皮往边上移了移……
孙路,孙路……”小田伸出手在孙路眼前摆了摆。
啊!怎么了?”孙路回过了神。
你发什么呆呢?”
没……没什么。”
我说,等我们有了孩子,也一定像它这么可爱,你说对吗?”小田笑吟吟地抚摸着“男婴”,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就像一位母亲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嗯,对,对。”
那玩偶男婴的眼睛水汪汪的,就像是真的,孙路看了一眼就转移了视线。
窗外起了风,路旁的树木落叶萧瑟。有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阳。
小田看了孙路一眼,又重新把“男婴”立在了玻璃上,望向了窗外。
小田喃喃地说:“我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季节。”她的眼睛一直在盯着窗外。
是啊,六年前的秋天。”孙路说。
你说爱情也会像那些花一样,终会凋零,枯萎吗?”
爱情有花的魅力,却没有花的短寿。”
但是它却像花一样的脆弱,经不住生活的考验,一遇风雨便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花有美的一面,自然也有脆弱的一面。爱情也是如此。”
夜深了,疯玩了一整天,小田吃过晚饭,早早就睡下了。
孙路却一直辗转反侧,他总觉的最近遇到的事有些蹊跷……
终于,他的眼皮开始打架,他又回到了那条街,不过,今天这条街在月光下显得白晃晃的。
他还在跟踪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走的不紧不慢,直撅撅的;他也在后面不紧不慢,直僵僵地跟着。
这时那个女人突然止住了脚,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孙路借着惨白的月光看清了她的脸,那是小田的脸!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背窜到了头皮。
紧接着孙路看到了令他更恐怖的一幕——小田的跟前还有一个人,一尺多高,是个婴儿。
孙路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这婴儿肤色很白,头发黑黑的,卷卷的。它分明就是小田白天从“芭比世界”抱回来的那个玩偶男婴!。
小田在月光下冲他笑了一下,笑的极具深意。孙路觉得这不是小田的笑,这是那个“男婴”的笑,不过是体现在了小田的脸上。
接着,小田又回过了头,继续她未走完的路。
孙路发现那“男婴”虽然双腿又细又短,走起路来却十分灵活,就像一条迅捷的虫子。小田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它。
显然,它在操控她!
操控木偶,是小田的工作。为了生活她每天会操控各式各样的木偶,来供大家欣赏。
工作时,她的十根手指每根都会缠上一条又细又结实的线,另一段系着木偶的四肢,由此来控制木偶的一举一动,木偶在此时仿佛被她赋予了生命,鲜活起来。
而现在,她成了木偶的傀儡,她的四肢被无形的线缠绕着,被眼前的木偶控制着一言一行。
孙路张大嘴巴,喊小田的名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不由得心急如焚,加快了速度,他要把小田救回来。
忽然,小田一闪身进了路旁的一家门店。
孙路也跟了过去。
果然,还是那家“傀儡世界”。
孙路毫不犹疑,推门而入。
没有木偶,没有女老板。看周围环境竟然是一家咖啡店,只是周围没有一个顾客,也没有店员,只有靠窗而坐的小田,她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
孙路迈步走了过去,在小田对面坐了下来,桌面有两杯卡布奇诺,还冒着热气。
旁边还有那个“男婴”,靠着玻璃站着,睁着两只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它的眼睛永远也不会合上。
没有歌曲,没有“Not Going Anywhere”,四周静悄悄的。
孙路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像是经历过。
这时,小田说话了。
我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季节。”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看着窗外。
孙路又感觉这句话也很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回答,说:“是啊,六年前的秋天。”
你说爱情也会像那些花一样,终会凋零,枯萎吗?”
孙路现在十分肯定,自己曾回答过这个问题。
孙路想了想,说:“如果非要把爱情比作花的话,那我们的爱情就是无花果。因为最深邃的爱都是‘见人羞,惊人问,怕人知’的,就像无花果那样,羞赧地把爱情之花藏在花托里,密不示人,这样还有另一个好处,能躲过风雨的摧残。”
爱其实并不遥远,可是我们自己总往爱的路上设置太多的程序和阻碍。”
我们也是被世俗所迫,言行并不由衷。其实我们都是傀儡,背后的操纵者是世俗,是生活。”
孙路继续说:“等我摆脱了世俗繁琐,就带你去只属于我们的世外桃源,再不入这尘世半步。”
窗外。
西天泛起的晚霞,金黄,温暖。
霞光万丈,映上了小田的脸庞,小田甜甜地笑了,很甜,很暖,暖过这霞光。
这个情形也很熟悉,山顶写生那天他还为她画过这么一幅画。很美,美的不可方物。
孙路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头,他仔细观察小田的脸——她的鼻子旁边竟然多出一痣,尽管那颗痣并不太明显。
天亮后,孙路一直赖在床上,连早餐都是小田送来在床上吃的,他不敢把这个梦讲给小田,怕吓到她。
这一天孙路都是无精打采的,他觉得自己做的这个梦不同寻常,像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他一直殚精竭虑地寻找着创作灵感,可是一个上午过去的,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他的思绪总被拽回到那条无声无息的街上,那个诡异的“傀儡世界”里。
他突然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和梦里的场景存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而这个关联的纽带就是那个男婴。
是啊,从我们开车到春岩山,住进这家旅店,到我们鬼使神差地进入那家商店,小田鬼使神差地选中那个玩偶男婴,一切看似偶然,其实都是必然。然后它鬼使神差地出现在我的梦里,并在梦里鬼使神差地操控了小田……这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都是那个男婴。
白天,我们操控它。晚上,它就要操控我们了。
白天,人声鼎沸,它会纹丝不动,躺在沙发上,或者靠在窗子上,只有两只乌黑的眼球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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