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作者: 瓦尔登湖的蓝色乡愁 | 来源:发表于2023-11-25 21:46 被阅读0次

    最近看到一个短视频,说是老家的苎麻成熟后没有人收割。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当年母亲坐在李子树下“取麻”的场景。

    “苎麻”是我们家每年都会种植的农作物。草本科,叶片肥大呈椭圆形,麻秆笔直,有成人手指粗。收割回来后,取其表皮放水里浸泡一夜,再用工具去掉表皮外那层毛茸茸的覆盖物,得其里层的纤维组织,就是我所说的“麻”了,光麻秆晒干后,则用来当柴烧。麻的韧性极好,我们那里的人通常把它搓成麻绳用来捆东西,结实耐用。当然,披麻戴孝里的“麻”和棉麻衣料里的“麻”也是它。

    那副“取麻图”是在中秋节前。太阳很热,李子树的叶片很绿,知了的叫声很闹,母亲就坐在浓荫下,身上捆着防水围裙,脚上穿着长筒雨鞋。凳子底下点着蚊香,左脚边的大铝盆里放着吸饱水份后的半成品麻,围裙上平铺着处理好的成品麻。只见母亲不疾不徐,埋头认真在那里劳作,院子里的铁丝上,新鲜且带着水汽的麻丝在风里轻舞飞扬。夕阳西下,那天母亲的十根手指头全黑。

    后来读到唐代诗人“孟浩然”的那首《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我就会感慨良多。诗人笔下的“桑麻”就是指的桑树和苎麻。我感慨的是:这位来自一千多年前的诗人眼睛里的田园风光竟然跟我记忆里的田园没什么差别,因为我们家那时候也要打理桑树,养春蚕。待到蚕茧和麻丝变成了钱,就是家里经济开销的来源。

    当然了,那时候我们一家六口人——奶奶,父亲,母亲,姐姐,我和妹妹。仅靠这些是远远不够的。那时候我们家可谓是六畜皆有。猪圈里有两头大肥猪和一头老母猪,老母猪每年要产一窝小猪仔。猪圈紧挨着牛棚,那头性情温驯的大水牛喜欢静静地卧在地上吃草,即便没有草料它的嘴巴也总不闲着。牛圈旁还有一头毛色黑亮的大公羊。鸡圈里有一群长脚鸡和一只大白鹅。老黄狗则喜欢卧在厨房里睡大觉。母亲每天早上起来都很忙碌,喂饱了我们,还要忙着把所有的家畜都喂饱。

    忙完了家里的事情,母亲就扛着锄头或者担着有机肥下地去了。父亲是个赤脚医生,他的手多数时候是用来摸医药箱的,经常是挎着药箱十里八乡地来回奔走。其他时间基本都交给了家里的杂货铺。春耕时节父亲也会赶着牛翻田犁地。秋收了,他也会在稻田和红薯地里浑汗如雨。但是其余的农事,基本上都是母亲和奶奶在操持。当然,我们几个在家也会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奶奶很能干,打我记事起她就是个年越古稀的老人。但是她身体硬朗,干起活来干脆利落。屋后有两块自留地,里面种满了各种时令蔬菜,基本上都是她在打理。她整天忙忙碌碌的,却没有抱怨过一句。

    我的母亲就更不抱怨了。她性情温和,本来话就不多,繁杂的农事,让她更加沉默。过年时节,家里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她要忙着准备各种各样的吃食。过完年她要忙着田间地头的农活。捏“营养土团子”,用来培育玉米幼苗。在翻好弄平整的水田里育秧苗,接着是锄地施肥,播种各种蔬菜籽,移栽玉米苗,插大秧,收麦子,收油菜籽,掰玉米,栽红薯苗,收割稻谷,挖红薯。这中间还要穿插着养蚕、收麻、锄草等等杂活。

    收获季节一过,家里大大小小的容器就都满了。黄灿灿的菜籽粒儿变成了炒菜用的食用油,粒粒饱满的小麦则变成了面条和面粉。大麦,黄豆,绿豆,分别装在大大的坛子里。红薯多得地窖装不了,用尼龙口袋装着堆在屋子的一角。粮仓里每年都要收获上千斤的谷子,交了公粮后,仍有大半仓。我们家的粮食从不拿去卖,往往是从今年吃到明年出新稻还绰绰有余。

    记得有一年家里闹鼠患,粮仓旁有许多大小不一的耗子洞。母亲把耗子药放在屋子的各个角落,第二天用箢篼捡了满满一筐的死耗子。这些家伙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后来读到诗经“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脑子里就会自动浮现出那堆耗子的画面。

    母亲不光勤劳还很善良,她从不在人群里扎堆,不在背后说人长道人短,因此她的人缘很好。光是“宝娘”(就是干妈)我就有好几个,都是母亲的好朋友,经常走动就成了亲戚。后来那些宝娘,在我家遇到困难的时候,还帮过我们。

    记得有一年,家来了一位陌生的大姐姐,母亲特意嘱咐我和妹妹,出去千万不要跟外人提这件事,要是有人问起家里有没有陌生人,就说没有。那个时候我们啥也不懂,后来的某一天,碰到一群人吵吵嚷嚷,说是买来的媳妇逃跑了,因此动员本家的老少爷们四处寻人,那天正好寻到了我们村。我隐约猜到了他们要寻的人是谁,心里有点紧张,好在没被他们发现。后来那个姐姐离开了我们家,说是去了远方。走之前把她身上那条长长的项链留给了我。

    母亲的性格偏内向,但是母亲生性乐观。做饭时,她喜欢唱歌,洗碗时,她也喜欢唱歌。经常唱的是:“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歌剧“白毛女”里的唱词。

    小时候我最喜欢下雨天。因为下雨天母亲就不会出门干活,会在家里缝缝补补。那个时候的母亲会给我们讲故事。讲“人熊嘎嘎”,讲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讲她的童年趣事,讲她是如何学会抽烟的。对了,我母亲要抽烟,烟瘾还不小。她从小就给外公点叶子烟,烟叶燃烧时必须要先吧啦几口,长此以往,母亲就喜欢上了那股烟草味。

    母亲也会喝一点白酒,那是结婚以后跟着爸爸学的。烟和酒能解母亲身体上的疲乏,所以那时候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妥。不过现在,我要是看到一位年龄偏大的阿姨又抽烟又喝酒,我会有点心疼,仿佛看到了我的母亲。因为她的一生是辛劳的,父亲的不体贴,又让她在辛劳之外多了一层无法言说的心伤。然而遗憾的是:这些事情又都是在我长大以后设身处地站在母亲的角度才想明白的,而我的母亲早在我读小学六年级时就因病去世了。

    虽说婆娑世界遗憾在所难免,但是心里的难过久久不能释怀也是在所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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