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父亲都会死去

文/妖精婆婆

所有的父亲都会死去

淅淅沥沥的秋雨从汉中一直下到广安，跨越2个省，穿越4座城，奔波6个小时，行程500多公里，只为参加一位朋友父亲的葬礼。

朋友的父亲虽为农人，想是德高望重，或是生养了热情友爱的儿女，故福祉深厚，前来送行和哀悼的亲朋络绎不绝，从四面八方涌向川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

朋友是周全之人，忍着失去父亲的悲痛，依然不失礼节，将前去吊唁的亲朋安排的妥妥贴贴。

我们于前一日到达广安市岳池县，依着我的主意，应于当晚前去上香拜祭伯父。

我想起三个月前父亲因病去世，朋友匆匆赶去，虔诚祈祷致哀的一幕。此刻没有谁比我更有对失去父亲的空虚与哀痛更感同身受，没有谁比我更想见到一位父亲。

然，朋友再三婉拒：乡间路途尚远，雨天泥泞，不适于夜间驾驶，晚上好好休息，明日抵达即可。

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在朋友提前预定的天弈酒店入住，凭楼远眺，暮色渐浓，雨丝迷离。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才下心头，却上眉头。缕缕愁绪，延绵数月，稍稍可以放下父亲片刻，友人父亲的离世又让我愁上眉头。

同行的朋友建议去岳池各处走走，据说岳池县地域辽阔，人口众多，辖22个镇，21个乡，130万常住人口，著名的翠湖风景区更是风光无限。

我却没有一点兴致，随他们去吧，所有的美食美景都不如父亲带给我的世界。明日我们又将送走另外一位父亲，且让我将所有的情绪熨烫的妥妥贴贴，平整而规矩。

就着秋的凉，卷缩在酒店惨白的被单中，一夜时醒时睡，时睡时醒，断断续续，各种模糊的景象在脑中纠缠。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早起看着镜中黯淡浮肿的脸，兀自苦笑……

驾车前往朋友老家，凝视窗外的风景，蜀地处处好风光，勤劳的农人细雨绵绵中披着蓑衣在水田间劳作，连绵的山丘，植被茂盛，碧绿清澈。

一农家在自家小院里上演着“坝坝戏”，围观者众多，据说是一位父亲的生日，午间还有丰盛的“坝坝席”。

一路走来，旖旎的田园风光，多彩的农家劳动场面，富足的农家生活情景，不禁让我想起陆游的《岳池农家》：

泥融无块水初浑，雨细有痕秧正绿。

绿秧分时风日美，时平未有差科起……

谁言农家不入时？小姑画得城中眉

一双素手无人识，空村相唤看缫丝

农家农家乐复乐，不比市朝争夺恶……

其中名句“农家农家乐复乐”道出了岳池农家文化胜景。

然，逾接近朋友的老家，愁绪逾浓稠起来，这样美好富足的生活，伯父已然告辞，驾鹤西去，是因着那扇死亡之门外，有更好的世界吗？

朋友家小院中，沉重的挽联、哀思的花圈，依序而列，缓缓步入停放伯父遗体的厅堂，上三柱香，三鞠躬，就在弯腰的瞬间，香的袅袅的烟冉冉上升，越过头顶，抬头看见墙壁上伯父的遗像，泪水顷刻汹涌而来，再次弯腰鞠躬泪珠啪啪掉落地上。

我长久地弯着腰，不愿抬起头，我想起父亲患病以来的点点滴滴。

父亲最后的十个月，除了医院和家之外，只去过一次邮局，我实在拗不过他的一再要求，带他去了邮局，他的退休工资在那里，父亲取了部分的钱，拿了一万硬要塞给我女儿，我不要，父亲很生气非要我收下。

父亲最后一次入院，已经弥留之际，在快昏迷之前，他给妈妈说：快给老大打电话……

我在凌晨赶回家送父亲入院，五天后他在睡梦中彻底的离开了我们。他寄予希望的老大，好像也没有为他做成功过什么。

我欠父亲一个道歉！我欠父亲一份亲情的回馈！

身旁一起去吊唁伯父的王姐扶起我劝慰到：别太难过了，所有的父亲都会死去！

我惊讶地看着她，王姐操着江浙一带的普通话又重复了一遍：所有的父亲都会死去！无论他曾经多么勇敢，正直，聪明，强大，都会死去，在完成他对人世的一切职责之后都会死去……

天空依然下着雨，宴席之后，我们告别朋友，踏上归途，愿亡灵安息！

返程的车上，我一直心情沉重，我在思考问题，关于死亡的问题。我默不作声，陷入沉思。同行的朋友过会儿就要问我：嗨！是不是睡着了？

父亲是在睡梦中毫无知觉的死去，似乎睡的很香甜，我们看着他的心跳检测仪一点点慢下去，相比他被病痛折磨的日日夜夜似乎更加美好，更加幸福，任凭十几位医护倾力抢救，父亲终于还是走了……

所有的父亲都会死去？是真的么？想想还确是如此！天下还真没有不死去的父亲。

苏格拉底说：死亡是一种真正的转变，是灵魂从一处移居到另一处。

如果伟大的哲学家所言正确，那么，死不过是生的延续和超越而已，死是一个人经过艰苦修炼后的自然归宿。

譬如每一位父亲，每一个人，在这个世上都会经过艰苦的修炼：贫穷，痛苦，挫折，失望，病痛，养育子女，自然灾害，肌肤衰弱等，最终走向死亡。

这意味着，人从生下来实际上就是在自发地为死亡作准备，人们实际上终生都在期待死亡！

脑中纠缠不清的各种结节，如一条淤堵的河流被拨去浮萍和枯枝树叶，水流畅快淋漓，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忽然想通了一个问题，闺蜜曾经和我讨论说：国人最虚伪了，经常安慰人说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应该更好地活着。闺蜜说，如果真爱的那个人死去了，活着的人没办法很好的活着。

我常常逃避这个尖锐的问题，但这会儿，我有了答案，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更好的活着，准确的说法是活着的人应该更好地修炼，直到修炼到可以死去。

不能死去的人是没有资格死去，还没有在这个世界上修炼到可以死去的资格，还没有拿到通过死亡之门的证书，生命还不能升华。

忽然对“向死而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死是我们最终的结果，而生就是在这个俗世作为一个个体体验、修炼、修为到可以死的过程。

如果死亡是我们出生以来，长期为之准备和期盼的事情，那么终于到来时，又怎么会遗憾和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