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刘正权
邪分六种,风,寒,暑,湿,燥,火。
却又于湿热为最常见。
毋庸置疑,他中了湿邪和火邪。
得用茵陈来驱邪!老中医不把脉,只看一眼他脸上的气色,舌苔,便知端的。
他对着手机屏,再三查看自己脸,趁着老中医背对着自己拉开抽屉抓茵陈的功夫。黄的!整张脸,在手机屏上一览无余。
天黄有雨,人黄有病!老中医的话,挟裹着一股茵陈的味道,弥漫过来。捏着一纸薄薄的处方,抬头望一眼诊室外的天空,他哑然失笑。
人黄诚是有病,天黄未必有雨,是雾霾。
身边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竟然以空气重度污染指数进入全国人民的视野。
这邪气,够大的。
邪分六种,于他来说或许陌生。空气污染的三个种类,他则再清楚不过。
工业污染,生活污染,交通污染。
为政一方,没能造福一方,还背了大过,他不焦虑上火,才怪。
小城的GDP,多年来,一直处于原地踏步状态,始终踩着一二一一二一的节奏,没能走进一二三四的旋律。
姑且不论小城的百姓,单单是同僚,背后腹诽他的已不在少数,他没政绩,意味着手下一大众官员,失去攀援更高平台的机会。
回到办公室,雾霾依旧没散,秘书眼里盯着他的中药袋,嘴上愤愤不平着,上游城市的雾霾,飘到我们县城,算什么?替人背锅还得有人承情吧。
小城是典型的农业县城,工矿企业没有几家,想要营造成一点颇具阵仗的雾霾,还得借助冬日的浓雾。
他知道秘书的愤怒为那桩,一准是那个投资商又玩曲线救国了。
小城人都知道,秘书能当他的半个家,可偏偏,秘书把个家给他当得油盐不进,八年了,他一直没舍得更换秘书,就是最好的证明。
吴总又骚扰你了?他笑,把中药袋递过去,要不要一起熬了喝,提前预防一下邪气入侵?
茵陈这就是茵陈?秘书接过老中医的中药袋,忍不住好奇心,伸手摸了一下,怎么软绵绵的?秘书印象中,中药都硬戳戳的,要么成碎片状,要么是短枝条。
软,才能治黄痨,茵陈要是硬了,只能当柴烧!他想起临出门时老中医的话,笑着转述。
什么讲究,秘书第一次没能琢磨出他的笑意。
老祖宗留下的讲究呗,三月茵陈四月蒿,传于后人要记牢,三月茵陈治黄痨,四月茵陈当柴烧。记忆过人的他一字不漏背完后,冲秘书饶了一句舌,华佗老先生编出这句歌谣供后人借鉴,咱们不能辜负老祖宗谆谆教诲不是?
秘书放下中药袋,语气迟疑着,您是要我安排吴总跟您面谈?
小城不大,书记约见吴总的消息,迅速成为街头巷尾令人血脉贲张的谈资。
有官员雀跃,早该这样了,吴总可是有背景的投资商,凭吴总首次跟书记洽谈投资失利后那句酒后狂言可知一二,哪天我吴某人在这里的磷化工企业开张了,哪天他这个书记才有机会易地为官。
感谢邪气入侵,否则,以说一不二著称的他,压根不可能给吴总再次面谈的机会。
说一味茵陈开了心窍有点言过其实,茵陈,不过是在恰好的时间,医治了恰好的病。如同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至少,吴总是这样以为的,踌躇满志去的吴总抱着一击必得的胜算,磷化工企业开张,别的不敢说,小城的GDP数据会直线上升。
再然后呢,吴总会充分动用自己的人脉,让他远走高飞。连任两届书记,套用官场最俗的那句话,没功劳也有苦劳,动一下,太理所当然了。
何况为官之道,最能说明政绩的就是经济增长。
他走得越远,飞得越高,吴总越开心,什么叫双赢,这就是,吴总是多么大气的企业家啊。
吴总的大气,带着点怜悯,哎呀,书记脸色不对啊。
嗯,邪气入侵!他手轻轻挥了一下,秘书端上两杯茶水。
吴总喝一口,微苦,清香,浅黄的茶水中荡漾着丁点绿意。
什么茶?味道怪怪的?吴总眼里写满疑惑,作为喝遍天下名茶的人。
茵陈!他直言不讳,这是中药,专治湿热火邪。
茵陈啊,我晓得,吴总得意笑了,在心头。三月茵陈治黄痨,四月茵陈当柴烧!按官场规律,这次书记再没动迁迹象,他的政治生涯就到头了。
口头上吴总还是表达了深深的谢意,劳烦书记这么费心,我没湿热火邪上身。
马上就有了!他很认真喝一口茵陈茶,吴总那个磷化工企业的事,从今以后请不要再提,小城确实需要GDP,但小城更要绿水青山。
见吴总有如木鸡呆而不解,他端起茶杯,很滋润地抿下一大口茵陈茶,冲秘书说,送客!
当晚,他请一帮属下喝酒,茵陈酒!
七分醉意时他掏了心窝子,说我不想升职,是假的,但我更怕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变得乌烟瘴气,如果谁有三月的茵陈来治疗生态环境恶化这一最大的黄痨,我甘愿做那四月的茵陈,同大家一道,把小城经济红红火火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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