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还要陪母亲读文章

又陪母亲来住院，这次的住院跟以往有些不同，没有特别的病症。只因为近来母亲的表现不太趁人心愿，走路迟缓，有时又不太稳当，竟然睡觉时两次掉到床下……还好，没有摔出毛病。鉴于母亲的种种表现，我和妹妹主张带母亲到医院住院全面检查。

不成想，三月份的医院也和天气一样，天暖和了，活动的人多起来，到医院住院的人也多起来了。妹妹带着母亲到医院检查之后等待两天还没有等到入院机会。

我呢，厚着脸皮从同学那里找来了一点关系，请朋友帮忙能不能早点入院？然后母亲当晚得到通知，第二天入院治疗。想来关系起了点作用，心里对同学之情万分感激。

第一天带着母亲来到医院，护士经过一番调查咨询，我交上了押金，母亲被安排在走廊边临时的一张病床上，母亲正式入院了！

母亲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可是年轻时候还是很爱读书的一个人。我的记忆里她的床头上总是有书在。

病床按在走廊里，人来人往的病人、病人家属很多，母亲的心思也变的多变起来，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看到护工大姐在伺候临床的大叔，就自言自语地说：“唉，真不容易啊！”

为了避免母亲这种老年人的唠叨再继续，我和母亲说：“妈，看看书吧。”

母亲翻翻我正在看的长篇：“这么长，哪能看得完吗？”

看着母亲为难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一个好办法：“看看我写的小短文如何？我的姥爷，你父亲的故事，如何？”

“行，我看看。”

我的话勾起了母亲的兴致。我翻到我的文章《年轻时的姥爷》，用手机显示屏幕显示给母亲看。

母亲接过去，戴上老花镜，开始阅读，完全不是一个病人的样子。

手机屏幕很小，一会儿就看完一屏，我教母亲滑动手机屏幕，一会儿，屏幕变暗，我又教她触动一下屏幕，屏幕就变亮了……母亲饶有兴致地看着，丝毫不被外界影响，滑动、触动屏幕的本领也学会了，运用自如。

我看着母亲看得高兴，有些担心把母亲丑化了：“有些事情写得可能不太真实。”

“没有，都很对！”

母亲带着老花镜，一直在看，我的文章大概有四五千字，分了几个部分，妈妈边用手滑动屏幕边说：“还挺多”。我还以为母亲会放弃，因为这几年生病的母亲变得不爱动脑了。

看完了第一篇，母亲很高兴，因为写姥爷的年轻的时候故事，其实很多是从母亲口中转述来的。

“写得很好，很多事情我怎么都忘了？”

“我是不是把你丑化了啊！”

“没有，没有。”

看着越来越像姥爷的母亲，我有些感慨。“来，再看看《姥爷的最后时光》这篇。”

我找到这篇文章，这里边还有一张姥爷的照片，我指给母亲看。母亲看着自己的父亲，“真好！”她仔细端详着自己父亲的照片。她那双和姥爷一样大双眼皮的眼睛，现在已经眼皮拉耷，眼珠浑浊，还有些黄斑，也不再有神，雾蒙蒙的。我心里一阵发酸，这就是人老珠黄的表现吗？我害怕但却不愿想像有一天我像母亲一样看着自己父母的昔日照片会是怎样心情……

珍惜眼前时光吧，我把文章拉到开头，戴着老花镜的母亲又开始读文章了。

现在的母亲话语越来越少，那天来医院的路上，给我讲她的伙伴的故事，讲着讲着又扯到了我父亲的身上。半天，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才像是梦游初醒一样“我这说哪里去了啊？！”

现在的母亲记忆越来越差，“人比人，气死人！不过我自己想了一下，我这辈子也还可以，虽然因为你爸工作的事情受了难，可比起我的耍伴，我过得已经很好了，你看西村你大表姨，我们村的敏......”母亲又念着她的几个伙伴了，我知道母亲这段话是发自内心的感慨！只是我总想为母亲不平，可是生活就是这样，没有重新来走的选择......

现在的母亲思维越来越笨。看着眼前读文章的母亲，我情愿时光慢下来，还我一个年轻力壮的母亲：那个时候的母亲拉扯着我们姐弟三人，怀里抱一个，手里拉一个，时不时回头招呼一下那个跟在屁股后面背个小包袱的我，母子四人坐牛车，乘大巴，坐火车，七天七夜去看当兵的父亲；那个时候的我们随父亲转业到了一个小镇，父亲下乡，母亲带着我们三人租住在一个农村最北边最荒凉的破农屋里，那天，外边刮着北风，风很大，母亲带着我们三人围在灶口处烧火做饭，屋里的蜡烛暖融融的燃着，母亲一手拿书听我背书，一手拉着风箱......突然哗啦一下，北窗被吹开了，蜡烛也摇晃着闭上了眼，屋里一下子变暗了，窗外白凄凄的光从窗户上望着我们，我们姐弟三人怯怯地围在母亲的身边不敢动弹，母亲宽慰着我们，拿着烧火棒把窗户关好，重新点燃蜡烛......那个时候的母亲就是我们姐弟的天，有天撑着，无论刮风下雨，我们都不怕！

看看眼前的母亲，昔日的阳光灿烂的天空，已经是夕阳西下，我只想挽留那夕阳的余晖.......

护士催我去护士站看化验结果。我嘱咐母亲自己先看着文章。

读文章的母亲抬起头，从老花镜里看看我：“写得真好，你记得那么多事呢！你去吧，我自己行！”

老花镜下母亲的那双眼睛里带着对孩子的依赖和信任，又回到了手机的文章上。

我从护士站回到母亲病床前，母亲还在床上坐着尽情地看着我的文章，我静静地盯着母亲，心里却翻江倒海，因为护士告诉我说：大便化验阳性，怀疑癌扩散，明天继续化验.....

母亲终于读完了，抬起头了，眼圈红红的，看着我：“最后一段写得太感人了！我想我的老母亲了！”

我的眼眶一热，我赶紧去接母亲递过来的手机：“嗨，真是的！不该让你看！......我逃也似地跑到隔壁病房的厕所，泪水夺眶而出！

我希望那只是个怀疑，明天我还要陪母亲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