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甄妈妈叹口气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谁能想到以后的事儿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秀云大娘年纪大了,想以后的事儿自然就更多些,她问甄妈妈:“巧儿,你家孩子们都什么打算。”
“就说闺女们吧,大闺女晓雅说让我去市里住,说老了她养我,她一个姑娘家的,我又不是没儿子,住哪儿住谁家,难道真去姑娘家住吗。再说,她说的轻巧,到时候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小闺女晓娴也叫我去市里,说轮流着一家住一个月,就跟旅游散心一样,你说说,她怎么想的,她以为老人轮流着你家进来我家出去是享福了。”
秀云大娘就笑:“到底是年轻人。”
“二闺女晓静呢,天天来看我。说她退了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到时候伺候我。”
“晓静倒是孝顺。”秀云大娘赞许道。
“可是,她有心我也不能这么干呀!”
“那是为啥?”秀云大娘疑惑问道。
“唉,你看看她那一双老人,年纪比我都大,一整天颤颤悠悠的,她伺候我?她那俩老人怎么办!难不成让她伺候三个老人,这也不现实。”甄妈妈黯然道。
“儿子们呢?”秀云大娘又问。
“儿子们,尤其是一鼎,以前总说我,老了就去市里。”甄妈妈说道。
“要我说,你想去谁家就去谁家。我还不知道,你挣的那些钱可都给了孩子们,去谁家住也硬气着呢!哪像我。”秀云大娘弱弱说道。
“唉,话是这么说。可咱们农村人,都讲究个养儿防老,但凡有儿子怎么能去闺女家,可是去儿子家里,”甄妈妈沉吟片刻:“终究是不习惯。”
“可咱总有老的那一天,不能动的那一天。那时候可怎么办。”
“到时候能像登科他妈就好了,一觉睡过去啥罪也不受,那可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了。”甄妈妈说道。
甄妈妈和秀云大娘老姐俩守着火炉说了半天话,看看时辰不早,秀云大娘站起来说:“走啦,回家啦。”甄妈妈就挽留道:“吃了晚饭再走吧,省得你一个人冷锅冷灶还得做饭。”
“走吧,天黑了,路不好走,在路上磕碰着可就不值当了。”秀云大娘抬眼看看窗外欲降未降的夜色说道。
“你说的是正理儿,咱们这个年纪经不起磕碰。我也就不留你了,趁天还没黑透,赶紧回吧!”甄妈妈说:“路上慢慢儿走。”
“想快也快不了啦!”秀云大娘拄着拐杖慢吞吞走了。
年节无事乐得自在。到晚间,一鼎一鸣兄弟两家被村里发小请去喝酒,只剩晓娴三口儿和甄妈妈在家吃晚饭。甄妈妈就着屋里炭火熬了南瓜干小米粥,炒了家常土豆丝又切了一碟儿牛肉。
甄妈妈盛起第一碗饭,照例让晓娴端去家谱前供桌上敬祖宗,再把上顿的供养撤下来,又嘱咐她点燃香烛。做完这些娘几个就在客厅八仙桌上吃饭。
甄妈妈捞了一碗稠稠的南瓜干,晓娴却只在锅里撇了清米粥吃:“唉,妈,我就不明白,你怎么那么爱吃这种菜粥,我打小就吃不惯。”
甄妈妈才突然想起来似地说:“嗨,我这记性,忘了你不爱吃南瓜干,明天吧,明天晚上给你熬红豆小米粥吃。”
晓娴就笑:“我是爱吃豆粥,可帅帅打小不爱吃豆粥,我看你还是熬成二米粥吧。”
甄妈妈也笑:“好,给我们帅帅熬二米粥吃。”
帅帅正夹了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一听姥姥说要做他爱吃的,高兴地说:“好的姥姥,我最爱吃姥姥做的饭了。”
甄妈妈看帅帅高兴,也来了精神:“明天再给帅帅烙家常饼吃,我想起来,帅帅最爱吃姥姥的烙饼。”
帅帅听得眉开眼笑:“太好了姥姥,谢谢姥姥。”
晓娴夹一口土豆丝放进嘴里道:“妈,我做梦都想像这样,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坐下来吃口饭。”
甄妈妈笑:“以后就有时间喽。”
晓娴缩了缩脖子说:“不过,妈,老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姊妹几个都在市里,你还是要去市里的,尤其这个冬天,怎么着都不好过。我最怕冬天回老家,刚回来那一两天总不适应,真是冷到哆嗦,就想裹在被窝里。”想了想她又说:“明年冬天去市里吧,我们姊妹几家轮流住,让你天天过年一样。”
甄妈妈听了却默不作声。
吃完饭甄妈妈低头收拾锅碗,晓娴和王鹏坐在一边说着话,不知为了什么突然起了争吵。只见王鹏瞪眼跟晓娴说:“你可真行。”晓娴沉着脸道:“你别说了,回家再说。”王鹏扯起嗓门说“好好好”站起来就往外走,甄妈妈一看就知道这是两口子闹别扭,急忙擦净手上的水劝架,她说落晓娴:“大过年的,你就少说两句吧。”
王鹏看看甄妈妈看看晓娴,挭着脖子说:“我去我屋睡了。”说完就去推门,门刚敞开一股冷风便忽地灌进屋子,炉火随着风一暗又一明。晓娴脸色一沉站起来追着也往外走。
甄妈妈不知如何是好,洗完碗自己在客厅坐卧不安。她终究担心二人吵架,还是站了起来想一探究竟。她推门进晓娴和王鹏屋,晓娴听见动静转身迎了过来,便快步走过来搂住甄妈妈胳膊轻轻推着说:“妈,我们没事了,你走吧。我跟他说了两句,否则这年都过不好 。”母女俩说着又来到甄妈妈屋子。
甄妈妈迟疑道:“没事儿了?”
“没事儿了。”甄晓娴说着话脸上已露出淡淡的笑:“真没事儿了。”
甄妈妈仍不放心说:“哎呀,我真怕你们吵起来,大过年的高高兴兴才对。我就记得有一年你姐和你姐夫回家过年,俩人也不知为了啥事儿,差点儿打起来。多亏你姐夫不跟她一般见识,但是到底那个年过的不痛快,俩人在家那几天进进出出谁也不搭理谁。我就不明白,又不是包办婚姻,都是自己找的怎么也天天闹别扭。”甄妈妈叹口气又说:“唉,千万别争吵啊打闹啊。”
“我知道,”晓娴赶紧解释:“妈,我刚才过去就是跟他解释这些,让他心里高兴些。再不能为些不值得的事儿闹脾气。”
甄妈妈又惊又喜看看晓娴:“三儿呀,你长大啦。”
晓娴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我也三十来岁的人啦,妈呀,你还以为我十三四岁呢。”
甄妈妈就放了心,也笑:“我总觉得你们都是孩子。”
大过年的没啥事儿。甄妈妈和甄晓娴娘俩就在火炉前坐着烤火聊天。正说着话忽听得院子里大人小孩嘻嘻哈哈,甄晓娴侧耳一听笑了:“我哥和嫂子回来了。”她话音未落,一鸣家四口人已经推门进来。过不一会儿,院子里又响起一阵儿说笑声,晓娴就说:“一鼎家也回来了。”然后,一鼎一家也掀起门帘进了屋子。
一鼎一鸣都喝了点儿酒,看看时间还早,一家人就守着甄妈妈又热热闹闹聊了会儿天才各自散去。
一鼎的口罩厂终究没能挣到大钱。勉强开着门利润微薄,再不像刚开始那阵儿生意兴隆。话又说回来,那样的景象也不过昙花一现没兴旺几天,口罩厂就随着整个大的行业形势迅速萧条,口罩利润断崖式下跌,围绕口罩生产的上下游产业纷纷关闭转让破产重组,一度车辚辚马萧萧的口罩市场迅速洗牌。
最后只留下一些大型的正规企业,他们有资质有经验,又有政策扶持,以前怎样生产现在还怎样生产,市场在洗掉一批挣快钱的厂家之后便归于平静。这种现状对老牌企业十分有利,生产上没有了竞争对手,又因为持续不断的疫情,口罩销售市场非常之大。所以,最终挣钱的也是这些老牌口罩制造商。
甄一鼎基本上就是被洗牌的那一批。如今的口罩厂,偶尔会有一些文创企划联系他,在他这儿定制一些白牌口罩,他也想着能不能不做白牌,做些个性化口罩出来,但也只是想想。在这一场鏖战中,甄一鼎痛定思痛,总结了两点:想做大事,你要么有资历,要么有实力。要么有经验的积淀,要么有金钱的铺垫。
过年在家,甄一鼎和一鸣难兄难弟经常喝两口浇愁的小酒。每次喝酒大部分是一鸣抿一小口,接着就看着一鼎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结肠处的毛病不会彻底好利落,医生一再嘱咐他忌烟忌酒进食辛辣食物,每每坐在餐桌上,他也只能动动筷子吃些清淡食物,养了这么几个月刚恢复了点儿体力。结果半月前一个不小心贪了两杯酒,立马开始便血拉肚子,好一阵儿闹腾。这现在,也就陪着一鼎说会儿话的本事,酒是一滴也不敢沾了。
那天晚上,一鸣又陪一鼎,看他闷头喝酒就劝道:“一鼎,少喝两口吧。”
一鼎一扬脖,辛辣的烧酒便火一样顺着喉管滑落肚腹,烫得他只皱眉头:“哥,我知道分寸。”
一鸣就说:“你看看我,前几年也不是不能喝,尤其像你这么大的,我那些哥们都不知道我酒量多大,最多的时候能喝三瓶衡水老白干。别看我人长得瘦弱,喝酒那是谁也比不过,大家都叫我塞武松。武松会喝多,我却喝不醉。再往前更是二百五,啥场合也不惧谁让喝端起杯子就喝个底儿朝天,那种二两的小口杯,我能连着喝三杯。”
甄一鼎正喝着酒,听甄一鸣说起当年的英雄气概,一口酒差点儿呛到肺里去“咳咳”他咳嗽罢,笑着对甄一鸣说:“看不出来呀,哥。”
甄一鸣笑笑叹口气:“可现在喝不能喝,动不敢动,你看看我这样。”
甄一鼎忙安慰他:“就是个小息肉,得这个毛病的人多了,不是啥大事儿。”
甄一鸣却有些忧心道:“我担心。”便不往下说了。甄一鼎也知道他的意思,想了想就没有接话。
甄一鼎突然慨叹“我一想自己近三十岁的人了,到如今一事无成,”他恨恨地长叹一声道:“天天想着挣大钱,今天干这个明天干那个,一开始的烟酒生意没了,后来和小玲一起经营花店老争吵也不干了,好不容易捞着个口罩生意,现在又成了这种状况。”甄一鼎惆怅惆怅地端起酒杯扬脖又是一口。
甄一鸣在旁边紧着劝道:“少喝一口少喝一口。”
甄一鼎想着自己不知何去何从的未来,不免想到甄一鸣的生意,他握着酒杯乜斜着眼睛说:“哥,你那个农家院倒好,挣一个是一个,是个稳当买卖。”
甄一鸣却叹口气:“唉,是稳当,干到现在也不过是欠一屁股债。”
“啊,”甄一鼎有些意外:“也就疫情期间受点儿影响,疫情过去,你这种和旅游有关的买卖一准儿挣钱,我看报道上都有预测,说疫情后最挣钱的买卖就包括你这种买卖。”
“你哪知道。”甄一鸣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小口:“你那个嫂子,败家娘们。”
甄一鼎自然知道小敏干民宿的事儿,但是具体情况他怎能知道。提前小敏勾起甄一鸣胸中郁闷,甄一鸣忍不住端起酒杯,前前后后和甄一鼎说了小敏做民宿的事儿,长长叹口气重复道:“这个败家娘们,她胆子怎么就这么大。”
甄一鼎却感同身受:“唉,哥,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我嫂子这步棋走的险但是有道理,要不是疫情,人真可能挣大钱。”
甄一鸣又端起酒杯抿一小口:“要不叫她败家娘们,这叫一个点儿背。”
甄一鼎看甄一鸣又端起酒杯,劝道:“哥,你少喝点儿吧。”
甄一鸣一听,不情愿地放下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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