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误。”
当陈管家陈柯从病床上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流露出了虔心忏悔之意。他被何川关在那阴暗的地下室里不过数日，却好似撑着一口气踉跄走过了几百个世纪的风霜雨雪，沧桑得像个耄耋之年的白发老人。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怪你，”黎世瑾安慰他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小雅也是。”
“实际上，几个月前我就已经发现这件事情了，”陈柯自顾说道，“要知道，顾老爷的书房从来不允许任何人随便进入，连我都不可以。可是那天，我碰巧进去给老爷送东西，却不知道当时老爷不在屋子里。我没急着走，还很放肆地四下看了看，接着我就发现书柜后面的那块地板砖有些松动了。”
“我跟老爷提出这件事，想派人过去修一下，可老爷非但没有采纳我的意见，还把我骂了一顿。我心中不服气，心想老爷的反应存在好多可疑之处，于是有一天，我趁老爷不在家，大着胆子去了书房。”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轻而易举地就掀起了那块地板，下面黑漆漆的，像是一个洞口。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了，那实际上是一间地下室。我顺着那个入口往下走，里面一片幽暗，几乎没什么光亮，通道很是狭隘，再加上我是偷偷跑过来的，所以当时我紧张得浑身冒冷汗，大脑严重缺氧，几乎要昏过去了！”
“我越往里走就越闻到一股腐尸般的臭气，那难闻的味道让猜想里面不是一个垃圾场就是一间茅房！所幸，我成功地到达了最底部，那里隐隐约约似乎可以看到点东西，我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依稀看到一个铁质的笼子，在那笼子的外面，墙的角落里，仅有一只即将燃尽的蜡烛。”
“我敲了两下笼子，里面有了动静。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顾老爷养的什么奇特的宠物，我以为是一只狗，或者老虎，熊什么的，可是谁能知道，我竟然看到了何川！”
“你很难想到我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惊愕，惶恐，愤怒，阴郁……那种心情我没法向你描述！当时我自然不会相信那是何川，那只是一个人形的怪物，一个被剥夺了人的尊严的傀儡，一只绝望的鬼魂！”
“后来，我慢慢地从他口中得知，老爷为了让何川尽忠于自己，竟然黑心地给他下了药。让他有了终生难以摆脱的毒瘾！何川为此自觉无颜面见世人，更无颜面对小姐，于是才和老爷联手，制造了一场跳井自杀的谎言。从那之后，他的生命完全受制于药物，受制于老爷。老爷怕他自杀，所以时常威胁他，一旦他自杀而死，他就会立马将这件事情告诉小姐。”
“可怜的何川，他被老爷折磨得已经没了人的样子，是宁死也不愿让小姐看到自己的模样的。所以，他只能痛苦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苟且活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陈柯哀痛地用手捶了两下床，接着说道，
“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难受极了，可有束手无策，只能趁老爷不在的时候偷偷去给他送一些吃的，用的东西。可是我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暴露了！那是小姐婚礼前几天，她撞见我失魂落魄地从老爷书房里出来，以为我在里面行了不轨之事，甚至怀疑我偷东西，非要把我交给老爷！那天我被她
逼得没有办法，一着急就跟她说了真相。”
“天知道我有多么后悔！”陈柯悲叹道，“小姐可是要跟苏先生结婚的啊，我怎么能这样打击她！我苦苦劝她，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何川的遭遇和她没有关系，可是她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去，非要把所有的错误归到自己身上，还说一定会想办法救何川出去。”
“就这样，小姐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真的从老爷那里偷来了笼子的钥匙。然后，我找了一个老爷不在家的时间，偷偷把小姐带到了地下室，天真地想要拯救何川，给他自由。”
“可是，谁知何川见我把小姐来了来，竟然恼羞成怒。他发了狂，大叫着骂我，对我说 ‘我把你当朋友，你为什么要如此羞辱我！’”
“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可以想象得到小姐是多么地心痛，她瘫软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又把钥匙递给我，叫我放他出去。”
“我按照小姐的要求打开了笼子，可谁知何川出来后竟对我们起了杀心，小姐那个时候已经昏倒了！我一心想着要照顾小姐，没想到却中了他的暗算，被他不知用什么一下子打昏了过去。后来，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和小姐就被关在笼子里了。”
“小姐的心要被他伤透了，自从她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哭，一直哭，好像要把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淌个干净似的。我手足无措地守在她身边，心如刀绞，想尽一切办法去撬笼子上的锁，可是都无济于事。后来，当我抬头向上望，我发现何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用木板将地下室的入口给封死了。”
“小姐是给何川哭死的，”陈柯那眼睛中蕴含着人间最深刻的哀伤，“你们来之前她还有气，我还听到她在咽气之前，一直唤着苏先生的名字……苏先生，苏先生！你怎么了？”
一直默默听陈柯讲述的苏云凡忽然昏倒在地，在场的黎世瑾，刘知府，侍女白歌还有那个莫名其妙被怀疑的吴老汉都纷纷围了过去。
尾声
顾家的众人连同黎世瑾，苏云凡，在一个飘着雪花的日子下葬了明雅小姐。这场漫天的大雪至少提前了三个月，可在场的所有人无一感到惊奇或者意外：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无异，参加葬礼的人们无悲无喜，一如常态，在纷飞的雪片中低声讨论着与葬礼无关的琐碎闲事。披着缟素的雪白队伍如同一只缓慢移动的白虫，从城南走到城北，再从城北走到城南。如此了无意义的循环往复，并不是为了寻找什么，而是为了遗忘。
这场闹剧在苏云凡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痛苦印记，这片永恒的阴云将始终笼罩在他的后半个人生当中，如虫蚁般侵蚀着他不安的灵魂，直至那具温热的骨血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那又是一个漫天飘雪的日子，苏云凡披了狐皮大氅跑到郊外去寻找明雅小姐的坟墓。然而，不管他怎么找，那马车好像都是在原地兜兜转转。最后，他下了车，停驻在飘着雪花的寒风中，猛然发现这个世界是那么的荒芜。
他又想起最近几日，明雅小姐频频出现在他的梦中，向他哭道，
“苏先生，让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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