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府开始对在场的所有人展开审讯。
侍女婉儿脸色惨白,自从无意中见到那奇怪的蒙面刺客之后就一直在发抖,像是经历了人世间不该有的恐怖事件般徘徊于清醒与谵妄之间,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恐怕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痛。
刘知府看着答非所问的婉儿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看来指望她来辨认出凶手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为她只会绷紧身体,瞪着眼睛观望每个靠近她身边的人,像一只动弹不得的受惊了的兔子。
“让她回房间里去休息吧。”刘知府擦了擦额角的汗,刺鼻难闻的油漆味令他强烈地想要呕吐,他把注意力放到油漆在地板和墙壁留下的痕迹上,未干的色迹轻率而生猛,既无章法也无规律,刘知府看了又看,终究是无迹可寻。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可以姑且猜到的,那就是凶手一定是想利用这些油漆来掩饰什么。
“知府大人可有头绪?”
黎世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刘知府回过神来,作出一个苦恼的神情,
“头绪倒也不是没有,”他说着走到尸体旁,“黎先生您看,刀口的高度位于肩胛骨旁边,斜向下插入死者体内,从这个高度和角度来看,凶手的身高应该是略高于死者的。”
“你怎么判定死者在遇害时是站立着的呢?”黎世瑾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他是坐着,凶手是站着,也有可能会导致这个角度。”
“的确。”刘知府犯了难,只见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然后目光突然盯着某处,像是想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般,
“不,不可能是坐着,”他说着,拿起桌上的苹果叫人固定在座椅背上,然后自己拿出一把小刀,朝着苹果全力刺去。
“黎先生您看,”他拿起苹果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如果死者是坐着遇刺的,那么不管凶手有多矮,刺进去的角度总会比实际上的更斜一些,假若采用其他的角度,便会很难使出全力。”
黎世瑾点点头,“知府大人推测的极是,伤口位于死者背部,这说明在遇害时,二人并没有发生正面冲突,外面的仆人也没有听到死者的呼喊声,这足以说明凶手和死者一定是互相熟识的。”
“是这样没错,”刘知府还是皱着没有,“只是,这个范围也太大了些。”
“知府大人,”黎世瑾道,“其实还有一点您疏忽了。”
刘知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死尸右手手掌内侧沾染了一小块白色油漆。他皱着眉头思考片刻,仍旧一头雾水。
黎世瑾见他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死者的四周都没有泼洒过油漆的痕迹,除了这一小块油漆之外,他身体上的其他部位也是干干净净的。”
“所以……”刘知府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这一块油漆定是死者生前自己主动沾上的,”黎世瑾抢过话头道。
“这也没有什么,我听说油漆是可以用来作画的,说不定这是死者生前在作画时不小心沾上的。”
“可据我观察,老师的其他画具并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所以,老师用油漆并不是来画画的。”
“不用来画画,还能干什么呢?”
“很多人在进门时被地板上的油漆所滑倒,”黎世瑾继续说道,“凶手故意令进门的人摔倒在地上,因为这样一来,他们身上就理所当然地沾了油漆。”
“这和死者手上的油漆有什么关系?”
“凶手如此费劲心思,让更多的人身上沾染油漆,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混淆他自己在行凶过程中不慎被沾上油漆的事实,而这油漆,很可能就是死者故意泼到凶手身上的。”
刘知府恍然大悟。
黎世瑾不等刘知府开口,接着说道,“所以知府大人,现在我们最起码已经有了以下几条结论,第一,凶手一定是府内的熟人;第二,凶手的身高高于死者;第三,凶手身上一定沾有很难洗掉的油漆,有了这几个条件,想必便可以排除大部分人了。”
刘知府点点头,“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并不多,首先可能沾有油漆的人只有进过这间屋子的十来个人,再从身高排除,然后再除去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最后就只剩下吴老汉,陈管家,苏云凡先生,这三个人。”
正说话间,只见一小厮慌里慌张冲撞到众人面前,“知府大人,苏先生好像不见了!”
夜色愈发深浓了。
昔日里宁静安逸,充斥着幽雅的书香气息的顾家府邸被穿梭往返的官兵,找人的火把,以及纷繁错杂的呼喊声毁了面目,难以名状的暗潮疯狂地涌动着,危机随时可能再现,知府大人又加派了一队人手寻找失踪的苏云凡。
草舍花房,水光灯影,夜幕中闪闪烁烁的星如同某种神秘的启示,在天空散列成连同幻梦与现实的隐藏密码,悄无声息地点缀着世界。
很多具有浪漫主义情怀的人会相信,身在爱情中的人一定拥有某种奇妙的力量,让隔着万水千山的两个人凭借心中唯一的灵感穿过人群找到彼此。
苏云凡就是这样。
自从明雅小姐失去下落后他便一直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几乎要和婉儿一样发狂了。一更的梆子声响起的时候,他再也无法等待,只身跑了出去寻找明雅小姐。
偌大的顾府对于只仅仅来过顾府几次的苏云凡来说像个巨大的迷宫,幽暗中的景色貌似千篇一律实则千变万化,他在里面兜兜转转,终于失去了方向,彻彻底底地迷了路。
“明雅小姐。”
他始终念着她的名字,像个虔诚的教徒念着他的神,只是这个“教徒”除了懊恼地坐在石头上等待别人发现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罢了。
正当迟疑彷徨之际,苏云凡隐隐发觉身边晃过一道幽灵般的光,他吃了一惊,抬眼张望之间,只见一个迷离的黑色身影向着隐秘的树丛飘忽而去。
“是谁在那里!站住!”
黑影听了他的喊声,没有停住行动,只幽幽地转过头来。
他看见了他!
是那只鬼!
苏云凡全身被一阵强烈的震颤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他发誓自己将永远都无法忘记这天晚上所见到的那张脸:
脸,不,那绝不是一张普通人类的脸。他的眼睛,啊,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病态的狂热,毫无希望的痴迷以及魔鬼般的憎恨……透过那眼睛,他恍若看到一场盛大的演出,舞台上一个畸形的怪物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吃人骨血。那是一个畸形的灵魂,一个无望的,垂死挣扎的病人。
“可怜的人。”
他看着那鬼,心中浮起莫大的悲悯,以至于全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当他回过神来,那黑影早已飞一般地消失在看不见的风景背后,再也没了踪迹。
苏云凡动了动身子,石头的质感冰冷坚硬,他的腿脚已经麻木,夜晚的凉风吹在身上似乎带来了某种遥远时空中的香气。他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的是噩梦,是幻觉,还是真有其事。不管怎样,此刻剩下的唯有那一阵阵的麻木和冷意催促着他快快离开。
“苏先生!您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到处都在找您!”
远远地,白歌提着一盏灯笼找了过来,见他神色有些异样,便问道
“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没有真实依据,苏云凡决定还是不要把刚才的见闻告诉别人,说不定真的是他的幻觉呢,“明雅小姐找到了吗?”
白歌摇头,“还没有,知府大人已经派人在京城里找了。”
“不是说没人看到明雅小姐出门吗?”
“可是,府上到处都已经找遍了,”白歌道,“小姐总不会凭空蒸发了吧?”
苏云凡正要回话,忽听得一阵凄厉的尖叫顿时撕破了寂静的夜空,白歌与苏云凡相互对视一眼,连忙朝着那声音的源头处飞快跑去。
如同一枚炸弹抛入人群之中,不出片刻,整个顾家又开始躁动起来。
紧绷着的琴弦忽然被拉断了,人们战战兢兢地四处奔走寻找,口中不停地问着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是谁的叫声?
又是一具尸体。
率先得知消息的人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好似这个难以平静的夜晚注定要多灾多难似的。
怎么,是谁出事了?
苏云凡和众人一起赶到现场,只见侍女婉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半倚坐在井边,洁白的颈脖上赫然一道醒目的指印。
“怎么会这样,”白歌痛苦地捂住嘴巴,“刚才还好好的。”
“看样子一定是刺客所为。”苏云凡内心无比沉重,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尚不明下落的明雅小姐,一想到这,种种可能性就开始浮现在他眼前,每种可能的后面都藏着一场凄惨的悲剧,无一不令他心惊肉跳,痛断肝肠。
知府大人很快赶了过来,黎世瑾一干人听到尖叫也关切地过来询问情况。知府大人以他多年的熟练,用最快的速度将尸体检查一遍,
“很显然,她是窒息而亡。”刘知府皱眉说道,“凶手很可能和杀死顾先生的是一个人。”
“知府大人,”陈管家托起婉儿握成拳头的手,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的手掌展开,“您看这个。”
那是一枚做工精细的木质纽扣。
刘知府拿起纽扣在掌中翻看良久,“这枚纽扣,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死者临死前将它攥在手心里,毫无疑问,这一定是凶手身上的东西了。”陈柯说道。
苏云凡看着那枚纽扣惊愕得说不出话,当刘知府把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顿时就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浑身不自在起来。
“这是苏先生身上的纽扣!”
一个细心的仆人叫了出来,接下来,在场的所有人便都将目光集中到了苏云凡身上。
“不,不是我,怎么可能会是我?”苏云凡身子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一道一道的目光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刘知府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迷惑表情,“我也希望不是您,苏先生,”他颇为圆滑地说道,“只是当下有一些问题需要查清楚,不管怎样都要请您配合。”
“让我看一下。”黎世瑾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用锐利的目光扫过失神的苏云凡,然后从刘知府手里拿起那枚银质纽扣,靠近火把好看个清楚。
“没有错,”他突然笃定地说道,“这纽扣上沾了红色的油漆,这和苏先生身上沾了油漆的扣子一模一样。”
“可是,这种纽扣实际上是很常见的,也不一定是苏先生身上的啊。”有人提出疑问。
“不管怎样,苏先生,请您跟我们去一趟衙门吧。”刘知府说着,几个官兵便一拥而上,将苏云凡死死钳制住以防逃跑,可怜当下的苏云凡早已为明雅小姐的失踪搞得神魂颠倒,丧神落魄,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自己的安危?就这样,连一句申辩都没有的他被众人押解着进了牢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