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顾家的这座府邸最早先的主人并不是顾庚延,而是其一个曾在权贵之中显赫一时的何姓好友。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顾庚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书画商人,因他经常周转于街头市井,为人处事自然圆滑老道。那位尊贵的何先生是个风雅之士,素喜把玩古董字画,顾庚延惯会投其所好,一来二去,两人结为至交,虽未结拜,其感情却也如兄弟一般。
后来,何先生家道中落,接踵而来的财务危机逼得他处处变卖家产。什么珍奇古董,名人字画倒也罢了,何先生唯独念念不忘的是何家祖上留下来的这块土地,是他从小到大生活了几十年的这座园子。然其负债累累,已是自身难保,哪里还有能力照管园子?于是这个时候,顾庚延凭着二人的交情盘下了这个园子,并承诺不会变动园内一花一石,一草一木,只为等何先生东山再起,那时再将园林完璧归赵。何先生素信顾庚延是个忠义之人,便相信了他的承诺,举家从园子里搬了出来,将其放心交给顾庚延照管。
可谁知后来处处碰壁的何先生积郁成疾,仅撇下一个儿子便撒手西去。顾庚延痛失知己,悲不自胜,因感念故友情分,他收了何先生的儿子何川为义子,时常将其接到自己身边,像亲生儿子一般监督教养。何川受顾庚延影响颇深,自幼痴迷画画,顾见他是个可塑之才,便亲自教授他。想那顾庚延,自己虽画艺平平,其徒弟却天资卓越,才具惊人,实在令人称奇。何川小小年纪,全无同龄人的任性与顽劣,对玩耍游戏之事一概不通,经常做的事情就是独自流连于顾家书房画室,其性情也是极为斯文谦逊,即便是才华盖世也从不张扬。
某次一个不知情的外人来顾家做客,见何川之习作惊异万分,误以为是名家手笔,甚至愿意出高价将此佳作占为己有。顾老先生笑着向其解释了真相,那人更是连连赞叹何川之才,后又跟顾老商议着劝何川投个名师,再做功名前程之谋。
谁想,这提议却被何川一口拒绝。
顾庚延好生疑惑,直接问他,
“才华若不能得以重用,岂非天下之一大枉事?”
何川却答,“义父您错了,儿子只是一块朽木,无心政事也无意为官,实在难当栋梁之才。”
直到那时顾庚延才恍然发现,纵使何川表面上看起来温和谦卑,其骨子里却已是清高傲慢到了极致。何川不屑为官,顾老也没有办法,只好放任他“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像何川想象的那样简单。
在外人眼里看来,这个被称为青年才子的何川总是拥有许多古怪之处,虽口舌愚笨心智却极为清明,虽看似无情却又最是多情,其人更是有许多旁人无法理解之举。特别是几年之后,这个一向古怪离奇的何川突然留下一封遗书跳井自杀,更是让人们像看一场没有文字的哑剧一般迷惑不解。因为关于此事其中真正的来龙去脉,除了当局者之外谁也无从知晓。不过何川到底只是一个影响甚微的年轻人,他的死亡纵然可疑,也无人细细查证,久而久之人们便将此事淡忘,何川的故事,就这样草草画上了句号。
话说回来,且论顾家的这座园子。想当年志趣风雅的何先生颇喜江南园林之风,生前特意仿其风骨,奇山怪石相映成趣,小桥流水意味悠然,所有草木山石相得益彰,清幽淡雅,颇富诗意。顾庚延将其接手之后果真信守承诺,除了近年挖了几口水井之外,从未对园中景致做过丝毫变动。
“那口井里淹死过人。”
顾家的仆人每逢经过那里的时候便开始低声议论,脸上同时流露出畏惧之色。那是八年前何川跳下去的井,几天前侍女婉儿在它的旁边被人活活掐死。现在,很显然那口井已经被众人归论为“不详”,为了消除府里人们疑神疑鬼的紧张情绪,陈管家叫了几个男仆,打算将这口井填上。
“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井里面有人在哭。”
“瞎说,你可别吓我。”
“真的,不信你听。”
那仆人胆量不够,犹豫了好大片刻才战战兢兢地把耳朵贴到井边,细心听去:
黑暗幽深的水井如同魔鬼的一只眼睛望着天空,“呜呜”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好像里面真的有一只囚禁已久的恶灵。
“有,有鬼!”
两个仆人被吓得拔腿就跑,恰好撞上了前来整理老师遗作的黎世瑾。
“慌慌张张地跑什么?”
黎世瑾极为不悦地捡起被撞掉在地上的画稿,见两仆人全都面如土色,便奇怪地多看了他们几眼。
“不,不得了了先生,”一个仆人结巴着说,“那,那口井里有婉儿的鬼魂,我们亲耳听到了。”
“你们听到了什么?”黎世瑾问道。
“是哭声,先生,”另一个仆人回答道,“您若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听,我们都听到了。”
“带我过去看看。”
两个仆人见黎世瑾镇定自若的样子也都不再害怕了,黎世瑾跟着他们走到井边,按照仆人说的那样把自己的耳朵靠近井边。
仆人看到黎世瑾面上忽然浮现的惊愕,忍不住因为自己的话得到证实而得意起来。
“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任何人。”黎世瑾心事重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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