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将书名定为《父亲的战场》,起初我很好奇,为何记述滇缅战争的田野调查,要以此命名?因为作者的父亲曾参与这场战争吗?掀开书皮,扉页上的两行小字赫然在目——献给我亲爱的爸爸妈妈,献给所有为中华民族独立自由而奋身抗战的光荣父辈。是的,没有派别,不分种族,作者向所有卫国者致敬;而读罢全文,我更是深深感受到作者为先辈正名的意图。
“仅仅因为政治,让哪怕一位以身许国的军人蒙冤即是罪过,而让整整一代热血报国的军人在人们的冷漠中孤独地终老人生,则是全民族的耻辱。”是啊,难道我们要让卫国者比投降者更加凄惶、比顺从者更加羞愧吗?“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荒野”我们一边享受着前人浴血的成果,一边不加思索地指责,那与忘恩负义者又有何异?
作者的足迹围绕腾冲展开,于是一个又一个血迹斑斑的历史点位在地图上浮现,其背后令人潸然泪下的故事也徐徐展开:三峡石牌,胡涟将军挥毫写下绝笔家书,字字泣血;双虹桥上,踏歌孩童唱着动人天籁,安抚亡魂;高黎贡山,我族百年屈辱终得洗刷;松山雨夜,森森磷火遍布整个荒原……中华民族的抗争史,充满血泪,也闪耀着不屈。无论小米步枪,还是青天白日,国共两党消弭内战,共同唤起国人空前的民族意识,形成全民抗战的大局面。“民族比王朝更长命”,如此值得群体性记忆的抗争,竟在政治漩涡中扭曲畸变,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这样说非为挑动内战者张目,而在为中国军人正名。我们不忽视任何一次抗争,但也不虚构任何一次荣耀。因为正如作者所言,“对于走向复兴的民族,想明白什么应当引为羞愧比鼓吹虚幻的荣耀重要太多。”
如果说作者在宏观维度上的思考足够发人深省,那么细微处的故事讲述却又是那样深情动人。阅读着一行行朴素的文字,我竟多次眼眶湿润、涕泪涟涟。跨越四十年的执着等待,最后迎来天人永隔的遗憾;一封《答田岛书》,洋洋洒洒间彰显着国人穿透黑暗的信念;身陷囹圄二十余年,自学英文向异国军人的后代重述动荡热血的年月;长江三峡两岸,迎送张自忠将军魂归故里的屈子吟盘桓不绝……透过尘封的往事,我们跟随作者在历史的雪泥鸿爪中“打捞我们这个民族曾经最坚硬的脊梁”。
在滇缅战场上的军人口中,一直流传着这样的呼号——与其说是一种呼号,不如说更像一种誓言、一种决意为国赴死者的击节高歌——我生祖国死,我死祖国生。是的,我们如今可爱而富强的祖国,正是从一路困厄中摇晃走来,正是在和我们一样平凡的父辈们自觉自愿的殉难中,振拔于苦海而重生。
当我读到潇潇雨幕下,国殇墓园之中仅有作者三人伫立祭奠,我突然心生一种悲哀,混杂着更强烈的欲念——我要去看看。我突然间好想走进腾冲这个云南边城,去触摸战损的、已死的城墙,去看看不高但却巍峨的松山、高黎贡,去感知一段似乎被人刻意隐藏的历史,去点燃自己被世俗往复消磨的热血,去迸发,去缅怀,去惕厉,去思念。
“此书问世之日,民族先烈的残墓前若多几缕香烟,我心甚慰。”作者在序言结尾如此说。会的,我相信尘封的记忆不会永远酣睡,殉国者的灵魂不会永远游荡。因为我们都是父辈的子孙,都是战争的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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