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维岳逸事

作者: 亚宁 | 来源:发表于2023-12-20 05:27 被阅读0次

    内容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宗维岳逝于1980年,现葬于宗石弯后的山顶上。作为孙儿的我,每每到坟头上一祭,仙逝四十多年的老先人,一份亲情令人缅怀,由不住泪流满面。值此《宗石弯宗氏五代族谱》成书之际,记忆纷涌,特此命笔,以为怀念。

    赶牲灵

    宗维岳落生在宗石弯的一间土窑里,他的啼声宣告老贡业名下的宗氏第三代,即维字辈序列有了排头人。只是他五岁的时候,母亲王氏一病不起,英年早逝。小小年纪的他,经历了为母亲送葬的整个过程,并承担了少不更事,却是唯一后人的一系列殡葬讲究。他在墓前的跪拜所承受之重,可以想象,任何人难以替代。

    当时不比现在,人的影像无法留存。留在宗维岳记忆中的母亲,在人生中不过是一个朦胧的影子和一份想象中的亲情。有一个说法,宗维岳的父亲宗典章是一位绘画匠人,妻子早逝后,他老人家画庙里的神像,观世音菩萨都有着王氏的影子。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想象。

    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忙生计,和老贡业吃住在一起起的宗维岳,近水楼台先得月,耳濡目染中,认识了字,学会了书写和家传的一些手艺,成长为一个没有任何学历的识字人。

    宗维岳的娘舅家是王弯人,在当地那也是“厉害”人家,能人辈出,多在生意路上活跃。洛河源上的老年人们常说:“曹植七步能成诗,甘罗十二为臣相。”还有:“男娃娃不吃七年闲饭”。对应这两句俗话,宗维岳早年的生平是最好的体现。他九岁就跟了舅舅的驮子队,开始在外面四处游走了。

    不同于外人,最初随队的宗维岳,只是个给老手们跑前跑后,看东西,放哨觅牲口的小跟班。走了几趟之后,聪明好学,颇有眼头见识的他,发现了个中门道,便参与进去。都说刚开始,他名下的走驴只有一头,没多久便发展到多头。

    那时候人们赶牲灵都有各自的路线,在外面啥风险都可能遇到。有一回,一帮土匪抢了驮子队,把人还绑起来说要杀头呢。宗维岳人小,没被注意,到了晚上,把一帮人偷的给救了。从此,驮子队里传开来他的名字,没见过的还当是个多厉害的大人,见了才知道原来是个小后生,从此都刮目相看。

    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走南闯北经历的多了,宗维岳成熟了,混成了人们所谓的能人。后来的他常常自己组队赶牲灵,西北到榆林、定边、银川,南到洛川、三元一带。直到解放后,他还受政府委派,组过几回驮子队。

    革命生涯

    刘志丹在陕北闹革命时,红白杀闹得洛河川到处见血。秘密加入共产党的宗维岳,介绍人是赤安游击队地下组织负责人郭全有。任联络员的他身份隐秘,负责组织群众,给队伍传递情报,几次历险差点被抓。

    对此,有一个记忆可以佐证。我的奶奶在一次过年的时候,喝了点酒,跟上门的来人啦起旧事,说丈夫宗维岳闹革命,好多次半夜领一堆人来家里开会,门窗都捂的死死的,黑枪都在桌子放着,看着把人往死了紧张,就怕出点事。一听见村子里狗咬,人的心都从嗓子上往出跳呢。

    中央红军到陕北时,担任杨青川农协会长的宗维岳,在红军剪尾巴战斗中,组织了支援前方的担架队,后又领着民兵参与了对张廷芝老巢豹子梁的围剿。从那以后,他的党员身份才公开出来。赤安的红色政权建立后,他是杨青川合作联社的负责人。

    宗维岳个性开朗,头脑灵活,交游广泛,在洛河川美誉颇多。家门中上年纪的人们都说,他身上有老贡业的风采遗传。这样的比喻无法印证,但我们一家迁往巴彦淖尔,那里有好些个从吴起闹革命出来的人。其中有个大领导叫贺满堂,是我们的干爷。他在吃饭时说了一个秘密。他说吴起川里和宗维岳当年拜把子的共有八个弟兄,那都是些能人。有几个在解放前战死了,《吴起县志》中所讲的贺满朝便是其中之一。

    解放后,觉悟超前的宗维岳率先创立了杨青互助组,建立了延安地区第一家初级合作社和高级合作社。第一任社长的他名气在外,1955年被推选为全国初级合作社先进代表,远赴北京,参加了第一届全国农业合作社大会。由于他是来自革命老区的积极份子,特别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并合影留念。这可以说是宗维岳一生最大的光彩。

    和周总理合影是一张黑白照,八寸大小,在无数人手里传看过。有两个人因为争看时,不小心还给撕了个小口子。后来,全家人当宝贝一样的照片,不知所踪。文化大革命中,因为拿不出来,这档子光彩还遭过怀疑。

    至今在父亲的箱中,还藏有十多枚奖章,全都是我的爷爷所获得。每一枚的由来,远不是我的想象所能追塑。睹物思人,再联想到我的父辈兄妹六人,四个党员,全都各有成就。这算不算他老人家革命生涯的延续!

    孝行

    宗石弯老贡业的后人,受传统影响,门风形成的家规和孝行,是洛河源上出了名的。从小锻炼出来的宗维岳,安排和计划着家里的一切。结了婚后,迁离宗石弯分家时,已是四口之家的全部家当,是一头驴驮了两圈铺盖,还有一筐子家用。据我的奶奶说,我爷爷想的多,所以啥都不要,都留给了父母,一份孝心可鉴。为此,奶奶哭过好多次。没办法,吴起的乡俗,男人是掌柜的,女人只有听话的份。

    宗维岳的父亲因为是个匠人,有手艺,又有文化,一辈子几乎没在地里受过苦。儿子搬到杨青村后,他还时不时过来住上两天,晚上还要吃两顿细饭。这也是我的奶奶讲述的。在粮食短缺的年代,这一份待遇所表达的孝心,不是一般人家能支应起的。

    宗维太是宗维岳的同父异母兄弟,两人长得非常像。他写的一手好字,又会吹拉弹唱,是个多才多艺的人。解放前成了家,因为有文化,被红军队伍看上,自愿地参了军。后来,他因为想家,也因为家中儿女累手大,一次探亲后便没有回去。按当时的兵役法,这个“缺”得有人补。宗维岳把刚刚十四岁的大儿宗德旺,交了出去。革命年代,扛枪上战场,那是生死系于一线的差事,作为父亲的宗维岳一份狠心可想而知。

    老父亲晚年多病,身体瘦弱,主要受害于大烟土。一个匠人不能外出做工,家境也随着落下。正当壮年的宗维岳,家里一堆儿女,困难重重,却从未让父亲家缺吃缺用过。一天,他正驾着牛犁地,二弟宗维太找到地头,说父亲怕不行了,就靠吸点烟土来提精神,可家里一份钱都没了。宗维岳蹲在地头叭嗒了一锅烟,看着犁地耕牛,一狠心,赶到了市上卖了。这可是家里种地唯一的一头牲畜。

    原本小康的家庭,因父亲抽大烟而把家底子花空了。按我的奶奶的话说,那一年她喂了一口大猪,想着一家人一年的油水能宽裕点了。结果,临近年头,老人没下了,结果全用在了白事上,家里还欠了一屁股债。由此可见宗维岳的孝行。

    口碑

    人的外表与命运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似乎隐含中又互相体现。宗维岳生得个子高大,四肢修长,体型挺直,长方形脸,高额头,双目有神,常爱留点胡须。放在现在,也是相貌堂堂,很有风度的男人。他留下的照片不多,其中有一副身着大氅,敞着前襟,头戴棉帽站在窑门前的留影最见个性。

    在杨青庄里,宗维岳是各家人们啦大事,说对错的主要仰仗者。按我的父亲所说,东家西家,谁家婆姨女子闹矛盾,老人儿女不和睦,分家不清利时,都要他去给说事。以至于,听到我们一家要迁往内蒙去,好些人如同失了主心骨一般。村里人说起宗维岳时,一致赞誉,那是个公道人,有本事的人。这是一份信任,更是一种能力。

    宗维岳的这一种能力不局限在杨青村。搬到内蒙的南营子村之后,没过多久,看不出因由,他就和队里老户中有威望的老人过从甚密。村里人家杀猪过年,或办事宴,宗维岳多会都被请为坐上客。过了不到两年,大队的领导和一些能人,都成了他的朋友。记得村里有个伶牙俐齿,谁也说不过的女人,跟人们说:“宗老汉,那个人才是个会话的人!”我想,这样的结果,仅仅靠会说恐怕还不行吧!

    人跟人比起来千差万别,而能耐是一种个性的体现。宗维岳的能说会道,善于交际,凭的是经见多,人聪明,最主要是会交流,这一点最重要。他常给我们说,会说话的人想的说,不会说话的人抢的说。说人说话的时候,先要用眼睛,后要用脑子,还要看人。同样的话,在说法上一定要因人而异……

    宗维岳和老伴张连贤一生育有七个儿女,除了大女儿早逝外,余下的个个在生活中都不弱。他们中不论当了官的,为了文的,老于世故的,个个打心底对父亲心存敬佩和信服。三儿宗德龙是个老牌本科大学生,在党校给多少党政领导上过课,当过中卫县的副县长,可以说是阅人无数。他至今跟我们说:“你爷爷身上的那份能耐,我们弟兄谁都比不上。你们这一代,更没人能及了。”

    家门情

    小时候经常听奶奶说起宗石弯当年的情形。她说,老贡业健在的时候,宗石弯几十号人不分家,老老少少都在一起生活。下地的,做买卖的,揽羊的各有分工,就像现在的一个工作单位一样。女人们轮流做饭,每天早饭刚收拾了,晌午饭又开始做了。

    从这样的家庭走出来的宗维岳,一家亲的心理积淀还是很深厚的。他离开宗石弯的因由,却是因了三大宗金章在外的谋划,得了杨青庄上的一分田产。为了守住这份外来的家产,年过二十的他被打发过去,住到了庄子西边的一孔老土窑里。杨青村虽然也是宗姓为主,相较而言,他成了外来户。这也是村人叫他石弯大爹的由来,更是文革中挨批时力量不逮的客观。

    宗维岳人在杨青,心其实一辈子都没离开宗石弯,除了那里的老人,还有一份割不断的家门情。过去的家门中有个传统,大事小事,要由老人们在一起啦话来定。一但定下了,家人必须服从,有个性横强,不想遵从的,往往会受体罚。这一点,好象至今还被老人们所沿习。

    这样的“体制”有一个例外。有事被叫回去啦话的宗维岳,是被安排坐在炕上,与几位叔老子一起来说长论短。每每这个时候,家规约定的婆姨女子和小兄弟们,都屈在地上听着。交流中形成的影响,潜移默化,流传深远。

    听老人们说,宗石弯维字辈老大的宗维岳也确实有折服人的能力。他人坐在炕上,那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目光所到之处,每个人表情的变化和心思的长短,便被囊括在自己的言语中,不深不浅,有针对性地概括出来。从不托大,嘴不怨人,遇事有主见,讲道理,是他赢得家门弟兄尊重的根本原因。据说,弟兄中有难管的,独怕宗维岳的收拾。这其实更多是一种服气。

    有一个说法,说宗维岳的二叔父宗孝章,一生行医,能通鬼神,是远近有名的大阴阳和老中医。后来,他受朋友所邀,远到兰州行医,遇不测客死他乡。宗维岳和另一个本家弟兄,步行千里,把老人的骨灰带回了家乡。这一逸事暂记,有待确证。

    泥土的记忆

    宗维岳一生的辉煌是在解放后。作为一名老党员,他觉悟高,有文化,率先在杨青村里搞起了村民互助组,各家人和牲口搭配劳动,互补了劳力不足的问题。劳力强的人家都不愿意参加,觉得吃亏。秋天,互助组粮食收成,一点不比单干的户家差。

    实践中,宗维岳创立了陕北地区农村初级社的模式。作为表率,他把自家的两头驴,一头牛,一匹骡子都入了社。这份家当是一家人辛辛苦苦多年的积累积,一下子充了社,家里的阻力可想而知。这也是一家人后来被划为中农的家资依据。

    由初级社到了高级社,当了社长的宗维岳,把自己在外闯荡多年的见识,全部投入到了全社的农业改造上。这主要分为四个方面,一是改进了刀耕火种的耕植传统,对土地深加工。二是农闲时,集中人力大修梯田,从崖畔刷山地,还打了两处石坝蓄水淤地。创建的设施,有的一直被延用至今。三是把过去翻一次地就下种,改为两翻下种,手工撒种为用耧条播,用农药拌种,施肥面积也大幅提高。四是在好几处黄土沟梁上,种植了大面积经济树种。这一系列举措,对当地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来说,简直就是一场革命。特别是梯田形式,相当于在半山上修出了河滩田。到了春天,远远的看上去,山上弯弯溜溜出一褶褶的彩色围裙,就跟一幅江南山水画一样。高级社由此名声远播,上门来取经的人络绎不绝,连延安地区的领导都到村子来看过。

    这些年国家所进行的的退耕还林,何偿不是宗维岳当年努力的方向。二者如此相合,却是两般的情景了。现在,物是人非,宗维岳当年领着人们改天换地创造的梯田,植出的树林子还有那里绿着,只是能记起先人奋斗的后人有几个!历史可以薄情,泥土的记忆永远温情。

    那一年春夏之交,我从杨青川口一路步走回到了杨青村。在村边,一位宗姓老人知道我是宗维岳的后人,当时就指着川边的一溜树杆合膀子抱不住的柳树说,这些树都是你爷那个时候领着社员种下的。我坐在树阴低下小歇,一份感慨悠然而生。前人植树,后人剩凉,含意还有比那一幕更真切吗!

    文化之流

    宗维岳的文化程度不高,却天赋一手好书法。杨青村里每年户家的对联,都是他领了儿女,贴了笔墨纸张和时间给裁写。他还受父亲宗典章的影响,绘画、纸火编织样样出手不凡。

    知道文化的好处,解放前,宗维岳在自家的羊圈窑,一处平时能容几十只羊的土窑洞里办起了私学。他有教无类,不分男女老幼,愿学的全部接纳。有时自己忙不过来,就把住在宗石弯的二弟宗维太叫过来,给娃娃们上课。

    羊圈窑办学中间,有许多趣事被参与过的人们所谈笑,多年之后仍津津有味,品咂不休。最令人怀念的是,私学每天引得一些上年纪人也跑来听。他们捻毛线,织袜子,抽旱烟,唱信天游,哼秦腔,变了味的羊圈窑往往就成了杨青村的文化活动中心。

    再说唱山曲一项,据老年人们说,当时的农村很少有人会唱歌,主要还是封闭没人教。宗维岳在外跑了多年,学了一些通俗歌曲。他教娃娃们念书识字,同时还教唱民歌山曲。娃娃们学会了,回家再教给父母。一教二,二教四,就出现了山峁沟壑之中,不时有劳作的人,牛一样吼出几嗓子味如黄土,声如土圪瘩一样的歌声。

    羊圈窑私学启蒙的娃娃中,绝大多数后来都进入公家的单位,有的还当了地方上的领导。从这一点来看,宗维岳身体力行了一个文化传播者角色,只是不为时人所认识罢了。

    建立高级社后,宗维岳首先领人建起了后来的中杨青小学。在当时,这可是全延安专区第一所民办小学。这所小学让全大队的学龄前儿童都有了上学的机会。后来,连高楼弯、礼拜寺、西沟塔等地的人们,从几十里外把娃娃送来念书。当地人送子求学之风蔚然而成。

    宗维岳1956年到西安开会,带回了一台能唱歌的机器。人们私下说,他是花了一头牛的价钱,从钟楼商场里买的。这种新奇玩意儿,在周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外村的好些人骑着驴来看过听过,一个个传得神乎其神,都说那是鬼唱机。杨青村有个老年人,一听那机子唱歌就头疼,说是鬼掐住了,留为笑话。

    2016.10.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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