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晨光熹微,横幅从下到上,拉起教学楼的风骨。
黑板上贴着“100”。
今天可要闹些动静了,我盯着倒计时,虽然往往对这种形式嗤之以鼻,但自己变成主角时,却又想着参与其中,恐怕使命感是不因使命本身转移的。
早自习下课,魏苓把讲桌敲得咚咚响,许多人在梦境深渊前勉强勒住马,扯着缰绳抬眼望讲台。“今上午三四节不上,开誓师大会。”我赶忙看课表,黑板上三四节板正写的个“数”。
“耶!”“牛逼!”一片叫好。
黑板擦轰然陨落,讲桌表面砸出一个陨石坑,“好个屁!昨晚政治作业做得狗屁不是!就你们这个熊样,是再过一百天就上考场的人么!缺的课,晚自习补!政治课提问,背的不好你就给我等着死就行了!”
妈的,傻逼,我来回骂几遍,趴在臂弯里进入梦乡。
大课间,跑操铃刚响两声就哑掉,紧接着响起《我的未来不是梦》。
“走,肖,别睡了,开大会了!”吕拍拍我后背把我叫醒,我跟吕后随人潮流向外,扫一眼楼下,只有高三校服——这种沿用十五年男蓝女橙、早已成为高中生标志的传统承袭到我们这终于成了绝唱,之后换成了统一的天蓝白——成群涌向大礼堂。
团团入座,级部主任教师代表轮番,接着请学生会主席登台,学生会这组织总存在于讲话中。“我谨代表..”,我打了个瞌睡,怀疑稿子是丰收书袋树上结出来的。而后宣誓,由这主席领导,大幕上投着我坚决我保证不抛弃不放弃,颠来倒去又臭又长,我又打个瞌睡,听她捏着嗓子领导大家宣誓,严重烦躁冲毁了困倦,但我仍煞有介事趴到桌子上(自觉跟着此人张嘴是对仅有的一点儿使命感的侮辱)。
教学楼前一座充气门,上贴“成功门”,门前两排桌子,铺着早晨拉在楼上的横幅,太阳在层云后偶尔探出头,放一阵热量。广播里开始放《真心英雄》。
魏苓在一旁,看我们走上去签名,不时拍照。“怎么样呢,肖越,刚才那稿子都是人家邹乐乐自己写的,我听着感觉写得真不糙。”
“挺烂的。”
魏苓瞪大双眼,“烂?你是不能写得出来呢。”
“如果非要写这么烂的稿子,倒不如他妈的上网抄一篇。”
对魏苓镜头竖个大拇指,我在横幅上走笔签名,昂首阔步走过成功门。
签满黑字大红横幅很快又拉起来——“十二载卧薪尝胆欲酬壮志 三个月秣马厉兵誓闯雄关”。
回忆录5
太阳大大的,像昨天一样,我竟然走进校门,像明天一样,像往后许多天。
“妈的,老子回来了。”教室里像点着一团火。
“魏苓呢,咋还没来。”
“魏苓出差啦,你没听说吗。”邹永低头玩手机,专心致志。
“卧槽!这么好!”
“出差多久啊?”
“听他们说好像补课期间都不来了。”
“太好了妈的!怎么上课。”
“上午有老师,下午自习。”邹永抬头,眯眯眼,“诶,肖越,你怎么来了,你不应该去教育局举报他们补课吗!”
“要不是不上早晚自习,老子现在就他妈骑车去教育局。”
邹永咯咯笑起来,“你暑假干嘛了。”
“打保皇,天天打天天打。”
“你弄么了。”
“躺床上玩手机,早上起来开始玩,傍晚听见我妈开门,我就锁上手机装睡,我妈叫醒我就接着玩,一天不带下床的。”
我一愣一愣,“牛逼,你是真的牛逼。”
桌子上立着一个魔方,色块缤纷,我抓起来,“你他妈能复原吗?”
“不行,差远了,就能复原两个面,这是晚舟的,我拿过来玩。”
“不错,正好我闲得无聊,魏苓也不来,老子今天就要复原这个了,完成我多年来的一个夙愿。”
地理老师布置完卷子就没影,把卷子叠起来塞桌洞,我掏出手机开始查教程,柳桃也扔了卷子,拍我一下,“你不写卷子呀?”
“懒得写,我要玩魔方。”
“哎呦,我也懒得写,先给我玩玩。”柳桃眼角弯出个月牙儿。
“那你玩,我先睡会儿。”长长一个瞌睡,困倦涌成泪花。
“老师来了叫我,别忘了。”
“行行,睡吧你。”邹永头也不抬,盯着手机屏傻笑。
“肖,大课间是不去打保皇呢。”
“去哪打啊。”我从梦中问。
“去空教室包场啊。”“行啊,把老林打落。”
迷迷蒙蒙,开眼看世界,魔方还在柳桃桌上乱七八糟,柳桃呼呼大睡,衣服下露出一溜后背,白白嫩嫩的。真白啊,我心想,妈的我他妈是在做梦。翻个身,又坠入香甜。
我睡得精神抖擞,风儿飒爽,阳光明艳。空教室靠着窗拼起两张桌子,打牌一边看海。头一把,我借着刚睡醒猛劲儿,一口气抓出俩大俩小四个花儿,跟吕一得儿把造反的贱民通通剿灭。
“来,肖!”击掌响声清脆,我和吕开怀大笑。
“呸,嘚瑟。”林秋和另两个农民噘着嘴。
骄阳烈焰蒸腾,午后闷热难耐。
我低下头偷啃冰棍,一溜雪白:靠,根本不是做梦。柳桃摇着扇子,“看啥呢!”“你校服是不是小了。”
柳桃一摸,脸红,打我一拳,“流氓呀你他妈的!”
“赶紧把风扇给我使使,当做你对自己行为的悔过。”
“呢,给给,按钮推到头能喷水,不过喷水没啥用好像,感觉不出来。”
吃完冰棍舔舔手指,我掏出一本《上学真的有用吗》看起来,书里慷慨陈词彻底批判现代学校模式,看得我热血激荡,几次想冲出教室痛骂在走廊上晃晃悠悠的主任。
“开窗开窗,热死了。妈的,老子明天不来了,补个屁课,睡觉去。”
“都是热风,不能开。你受什么刺激了,你在看啥书,”邹永翻开第一页序,赫然是“质疑学校”,瞪大双眼,“这指定是禁书,宣传反动思想的,别给我看,我爱学习。”
“你就好好看,争取将来当教育部长,以后我孩子就再不用上学啦。”
“不存在的。”
“你怎么一点信心都没有!”
“你不会有孩子的好吧。”我哈哈笑,“妈的,打死你。”
柳桃又拍我,“没电了。”
“没电了?!那他妈下午怎么过。”
“你不充满电,还有脸说!我看看你的书。”
柳桃翻几页,瞪大双眼,“这书不错,我要看看。”
“你他妈有毒吧。”
“消消气,打打魔方吧。”柳桃眼角弯出个月牙儿。
天还很早,校门就打开,补课像是连在一起的许多个周六,因为没有晚自习而让人觉得轻松愉快。“晚舟,你他妈怎么又变黑了。”
毕晚舟高抬腿踢我,我侧身一闪,“魔方今晚给我玩玩。”
“行,拿走吧,但你能复原吗,智障。”
“你欠揍了是不是,老子都复原三个面了,明天还你复原好的,走了。”
我踌躇一瞬,甩手把书包扔回座位,嘚嘚瑟瑟出门去。于背着蓝书包出来,“你他妈连书包都不背,太嚣张了,我要告诉魏苓。”
“魏苓出差了。”
“哇,你们他妈的也太爽了吧,妈的今天丁倪一来就开始收政治。”
我笑开花,“哇这么爽,真羡慕你啊,可以回家补作业了!”
“补个屁,老子急着回去打游戏,哪有时间补。”
“买阿水喝吧,你喝不?”
“随便,我不知道啥好喝。”
“那我直接帮你点了。”
过几分钟,我交给于一杯加珍珠的冰淇淋奶茶,于插上管吸一口,嚼几下,又猛吐几下,“我靠,他妈的这珍珠也太难吃了,是果冻口感的,我没法吃啊。”
“噢对哈,你不能吃这种的,毛病不少,那你就只喝奶茶,珍珠直接吐掉。”
海滨北路和青岛路是两条相邻的干道,海滨靠海更近,也窄一点,公交线路少,放学大潮往往横过海滨,再经过邻衡海二中最近的连接两条干道的小道去青岛路搭车。小道有两条,相隔着百八十米,近的冷落远的繁华,我们往往爱走繁华的。究其原因,大概无非在铁门里憋闷一天,结束后总想看看人间烟火得到点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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