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有的路许久没有走，便开始变得生疏了。再碰上某种机遇需要踏上这条路时，竟一时想不起要经过哪些地方，最终在何处落脚，甚至连方向都没有把握。

路还是那条路，阳光还是从左边照到右边，清风还是从春天吹到冬天，雨水一样会从中间淌到两边，只不过宽窄变了，沿途的风景变了，经过的人变了。

分明是同一条路，分明曾经天天走，连每一颗石子都熟悉，连每一个蚂蚁都能够叫出名字，连每一次步伐都变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是一旦别离，它就抽身而去，好像从来没有在我的脚下延伸，连梦里都不会留下痕迹。偶尔听别人讲起，记忆早已变得干瘪，只是挠着头皮，却捡拾不了一点从前的情绪。

是我太健忘了吗？我不相信。在无数起风下雨无所事事的日子，在无数深夜辗转无眠时，我经常没来由的将眼睛睁起，探索着，从今天往过去凝视。

那壮硕的中年，那落魄的青年，那欢乐的童年，那微笑的面颊，那奔跑的身影，那跌倒的哭喊，那牵挂的目光，那殷殷的叮咛，几十年的岁月，犹如一道亮光，一下子射进我柔软的心房，堂堂皇皇。

我的记忆如同我的身体，一直不曾分离。我从来不愿意将健忘这个词装进脑壳，那是对我情感的一种粗暴的掩饰，那是对我生命的一种忽视。

我也不相信我会健忘，那些值得我记忆的，让我一直回望的，早已被我摁进心底，给予阳光和雨露，给予关怀和恩赐，早已伸出生命的根须。

尽管我漂泊得越来越远，流浪得越来越久，那些记忆却越来越有活力，与我越来越亲密。我吃饭时，它们爬上筷子头。我看书时，它们跳进文字里。我干活时，它们在我手上使劲。我走路时，它们钻进我的眼睛。我睡觉时，它们贴着我的灵魂一起安静。

可是，为什么这条路我就记不起来呢，是我老了吗？肯定不是。在我的意识里，记忆从来跟年龄没有关系。

我想起来了，虽然这条路我曾经走了千百回，但在路上，我没有听到祝福和叮咛，我没有看到微笑和牵挂。我没有看到路的尽头，也没有被思念缠绕，也没有被温暖怀抱。

于我来说，这只是一条单行道。我从这儿走过，不一定会从这儿回来。路的两头都没有我的归宿，我不知道在哪儿会停下脚步。我只是一个过客，一个影子，一声叹息，一滴汗水。

我的脚印，从我抬起脚的那一刻就会被抹去。我的泪水从落下的那一刻，来不及被人看见，就已经干涸。

我所有的努力，我所有的奋斗，都只是经过这个路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包括我的爱和恨，生和长。没有人会记得我，挂念我。

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记得，可以挂念。

它只是一条异乡的路，它是漂浮的，冷硬的，也是暂时的。它会让我哭，它会让我笑。它会让我丰富，它会让我无聊。

它越来越宽，心思却越来越窄，越来越明亮，却越来越让我难行。它终究不能赋予我太多的感情，让我安稳。

它从来不属于我，我也从来没有将它放在心上。如此一别，也就两两相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世上的路本多，走的人也多。我的记忆很好，走的路也多，有的路就是会忘掉，像吐过的痰，再也不会记忆。

但有的路永远也不会忘掉，即使没怎么走，即使一年只走那么一两回。

这条路的尽头有灯火，有守望，有安宁，有欣赏。

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已经上市并全网热销，有需要签名精装版的，微信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