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偏的列车

1

坐火车硬座长途旅行是很受罪的，尤其是买到三个座位的又不靠窗的位置。幸亏北京到青岛不算太远，也幸亏自己准备工作做得好，有个U型枕垫着脖子舒服多了，还幸亏邻座身上都还干净，并不是肮脏不堪或有什么怪味。

静谥的夜伴着列车前进的轰鸣声，本来最是催眠，可邻座的男人不知为何竟亳无睡意。

小芹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照顾母亲，虽然也没做什么重体力劳动，可也许长时间在陌生环境中吧，感觉特别疲惫。一向不晕车的小芹上车不久竟然觉得胃里难受。

可恨的是靠窗的邻座不知道发了什么毛病，紧靠小芹的右腿过一会就要变着姿势抖一抖。

这都过半夜了，一般人都会睡意朦胧。小芹觉得男人不该是腿坐酸了才这样折腾的，小芹觉得那是在得瑟。可瞧男人那穿着，还有他座位下那个咸酸却又当宝贝一样夹着的蛇皮袋，真不知道他有什么资本得瑟的。

有钱坐卧铺去好了，抖什么抖啊！买个靠窗的位置有这么了不起吗？真是神经病！小芹在心里偷偷地骂着。

邻座男人因为他的宝贝蛇皮袋不能完全塞到座位底下，两个腿分得比较开，右侧那个女人又胖，小芹被夹在中间本就难受，男人还要不停地动，一会身体往后靠着扭扭脚腕，一会手支在前面的桌上不停地用脚尖点地，本来他的动作幅度倒不算太大，可小芹晕车了，就感觉特别不舒服。

小芹本想指责他一下的，可上车时发现那人手腕上纹着骷髅图案，小芹就一直忍着没敢说。

右侧女人五十岁左右，又黑又胖，看上去很是健壮，一上车就跟小芹搭讪，很友好的样子。可这会她友好过头了。

如果左边坐的是自己的老公而不是一个可恶的纹身男，小芹也很想有个肩膀靠靠呢。那黑胖女人倒好，把小芹当老公使了！坐着坐着就往小芹身上靠过来，头歪到小芹的肩膀上，还要打呼噜。她的呼噜声也很有特色，像往外吹气似的，还一个长音一个短音搭配着。

胖女人的脑袋实在是沉，小芹也很不喜欢陌生人这样贴近自己，就忍不住推醒她表达不满。

女人立即歉疚地说对不起，可一会她又睡着了。只是被警告后，再靠到小芹肩上时，她自己好像也有点察觉了，当感到小芹右肩微微一缩时，她会一个激灵坐正一下，呼噜也停止一会，然后几番长短音后，她又往右边靠去。右边是过道，因为靠不到支撑物差点摔倒的她也会睁一下眼睛，可马上又闭上，一会呼噜又起……

小芹感觉自己要疯了！她羡慕右边的男人这么晚了都没有一点困意，羡慕左边的女人在哪都可沉睡，又羡慕对面那对小恋人，相互依偎着，完全是一幅沉浸在幸福中的温馨画面。

和小夫妻同坐的是个老汉，倒是不打呼噜，规规矩矩闭目坐着，可是小芹又不能让他跟胖女人换个座位。

2

小芹想去卧铺车箱看看母亲。

小芹的妈妈一年前得了一种怪病，老是感觉没有力气，饭也吃不下，人越来越瘦，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可在当地医院查不出什么，各项肿瘤指标也正常。每次看病，小芹都会担忧地问医生，妈妈自一次感冒后变成这样，现在一年多了病情越来越严重，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

可不管是普通门诊还是专家门诊，每次都是挤满了人，医生根本没法专心看病。他们也不怎么看病人，主要就是看检查报告。小芹想不明白，这传说中的望闻问切呢？

每个医生都说妈妈没事情，可能是年纪大了懒得动，鼓励多户外锻炼，如果实在不放心，就去大医院看看吧。

小芹老公是公务员，后来托他们领导找了个熟悉的主任看，那态度才算好点，总算多看了病人几眼，可又一番检查下来，还是不了了之。

后来妈妈虚弱得风吹都要倒似的。有一次正要盛菜，突然就摔下来，幸而后面有个垃圾桶，脑袋倒在桶上，桶碎了，人没摔伤。过了一会自己醒来了，爬到床上睡了一下午，说恶心。父亲回家知道后告诉了小芹兄妹们，小芹和姐姐赶紧又带妈妈去检查，说是短暂性脑缺血导致的，就在急诊室挂了几天水。

出院后妈妈没有一点好转，后来又摔了一次。这次小芹本来是带妈妈再去医院做做检查的，可刚到医院，还在电梯里，妈妈就直往小芹身上倒。小芹和姐姐吓得直喊救命。大家七手八脚把妈妈抬到急诊室，妈妈又醒了。

医生给妈妈量血压，说血压很低，躺了一个小时再量，又恢复正常了。

后来转心血管内科住了几天，小芹告诉医生，妈妈一年前还有高血压呢，可自从得了这怪病，弱不禁风的一年多，血压倒正常了。医生听了也没说什么。又挂了几天水，有参麦还有血栓通什么的。

出院后，小芹和哥哥姐姐仔细看了出院小结，尽管很多专业名词都不懂，可出院诊断上清清楚楚的“高血压病”这几个字大家还是认识的。小芹气愤地说：妈都低血压了还诊断高血压病！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妈用降压药，这再降低还行吗？

这时，在北京工作的小弟也打电话来询问，兄妹们一番商量后决定带母亲去北京看病。

大医院不亏是大医院！难怪大城市房价奇贵还有那么多人往北上广深挤。这医疗资源也是资源啊！

给小芹妈妈看病的专家话也不多，但小芹介绍病情时，他很认真地听着，然后仔细地盯着妈妈看了一会，就很果断地说妈妈是脑垂体功能出了问题。小芹带去的一张最近在当地医院做的显示结果为正常的化验单，医生认为需要重做，而且不止做这一项，要做一套，得住院。

在大医院，不但医生不一样，连病人也不一样。尽管病人和家属同样忐忑又焦急，可没人敢像小医院那样争先恐后一拥而上把医生围在中间看病，也许是威望不同吧？

小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有秩序，走上正规了的感觉。

看病依次叫号，住院预约登记。也许大医院也有开后门的，但小芹弟弟没有熟人可找，等了一个月，妈妈也住上院了。

大医院不会一住院就挂水，同病房的病人都没挂水，都是先做检查。

小芹妈妈住的是内分泌科。医生护士都会来问病情，问得很仔细，小芹说了好几遍相同的话，但感觉越说越放心了。

一共住了六天院，前三天做了很多检查，每天要抽好多次血。然后确定是脑垂体功能减退症，给开了药，一边吃药一边又抽血化验了好几次。后来就让出院，叮嘱门诊随访，还建议不用再挂专家门诊，当地医院看也行。真是好贴心。

3

妈妈出院时胖了很多，还一扫往日病态，简直是奇迹！

所以小芹本不用去看妈妈的，妈妈在卧铺车厢，肯定休息得更好，妈妈的身体状况已不需要小芹照顾了。可是小芹在左右邻座的夹攻下，很想离开一会。

站起身来，小芹感觉一阵恶心一阵玄晕。不行，这俩邻座太消耗小芹内力了！小芹感觉穿过六七节车厢去看妈妈自己会更受不了，想了想还是又坐了下来。

站起身的时候，小芹突然发现过道右侧老妇的脸特像一个枣子，满脸的皱纹。这让小芹莫名地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过道右侧坐的应该是一大家子，包括小芹对面的老汉，也是他们一家的，小芹见过他们说话。

老妇旁边坐的应该是她孙子，这孩子也许也是去北京看病的吧？看上去面黄肌瘦的！此刻，他正靠在奶奶身上睡得迷迷糊糊。

老妇对面，应该是儿子媳妇，媳妇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本来是她靠在老公身上，可那男人身体一直往下滑，两只脚都搁到了对面老妇的座位上，后来看上去倒是他靠在了妻子身上。

这是相亲相爱的一家子，和小芹家一样。看他们的穿衣打扮，应该是从农村出来的。

小芹由老妇那张长得像枣子的脸，想到小时候家门口的那棵老枣树。

小芹老家是山区的，山里有的是野枣树，但结的果子总不如家门口那棵枣树甜。

那棵枣树也不知道是爷爷还是爷爷的爷爷种的。每年七八月份，树上长满了紫红色的大枣。那鲜枣可没有皱纹，且皮薄核小，肉质厚而细实，小芹真想吃个够。

可是，小芹每年只能吃到一小把。哥哥姐姐是只尝一两颗，父母，小芹竟然想不起父母尝过枣子。弟弟可以吃两把。

小时候家里兄妹多，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老枣树算是立大功了，每年枣子卖了钱正好交学费！

想想那时候过得多苦啊！小芹的手上，至今还有农作时留下的老蚕呢。

现在，总算全家都从农村搬了出来，在村里也算最出息的一家了。大家凑钱给父母也买了一个小套，当然，主要是二姐和小弟出的钱。

大哥最苦，在搬家公司干活，嫂子没工作，侄子在读高中，还有个患过敏性哮喘的侄女。侄女病挺重的，时常要往医院送钱。所以这次妈治病，大家也没让大哥当钱。好在这次在北京也没花太多钱，还没有前面在当地医院加起来的花费多呢。

二姐家算最有钱吧，夫妻俩开了个小饭店，生意很是红火。可是太忙了，全年无休，所以这次去北京照顾妈的任务只能落在小芹一个人身上。

小芹上四年级的儿子，就留给二姐和父亲照顾了。小芹的老公是公务员，收入还不错，可他们单位挺忙的。当然，就算没事情忙，领导也要弄点会开开，好像只有搞得星期天都没得休，才能体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似的。

小芹是企业单位的，工资不高，请假还算好请。这次虽然离家才十来天，可这会小芹感觉好想家啊，特别是好想儿子。

4

可是，想起儿子，小芹又感觉特头痛。

这小子，平时胆子小得一点点，说也说不得，一说眼泪就吧嗒吧嗒掉，被老师批评也是一副苦逼样，可为什么每次做作业，总是又拖拉又丢三拉四呢？

小芹都被老师找怕了！

这次回家，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一堆告状在等着小芹。想想肯定会。这可咋办呢？

“你不要太在乎孩子的成绩，应该多抓一下孩子平时的行为习惯。”小芹想起朋友小丽的劝导。

小丽是小芹老公的同事，但和小芹关系挺好的，两家住得近，一直互帮互助，有点好吃的都不忘给对方送去。可是，小芹说不上来为什么，有时她有点不喜欢这个朋友。

“我有过份重视孩子成绩吗？”小芹觉得很委屈。

每次没考好，小芹都不会打骂孩子，而是语重心长地、好言好言地、苦口婆心地教育，实在是就差倒过来叫他爹了。

每次小芹都是这样说：儿子，你说妈妈也不强求你次次考一百分，也不要你马上考到前十名，可是你说，你哪点比别人笨呢？妈妈知道你可聪明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把心思多用一点学习上呢？你要真的能做到上课认真听，晚上回家好好做作业，你说你怎么可能考出这种成绩来呢？只要你努力了，你哪怕每次只是进步一点点，妈妈也会为你高兴的，你说对不对？可是，你自己也知道，哪天作业你不是磨磨叽叽到十点都做不好。你要拖着拖着能不做了，那也行，可你也知道，做不完不能玩，不能睡，你说你这么拖着有意思吗？你要是能听妈妈的话，凭你的智商，考前十名也不是难事啊！你为什么就那么不听话呢？

每次考完，儿子总是垂头丧气，痛哭流涕。每次批评，他也都深刻反省，承诺痛改前非，可一到第二天，咋又忘了个一干二净呢？难不成就像妈妈说的，孩子还小，长大了自然就好。

你说多抓一下孩子平时的行为习惯，这又该怎么抓呢？每天做作业，小芹都一步不离看着写，整得比上班还累，可他情愿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你，也不肯把他的笔踏踏实实地落到纸上。小芹真是又心痛又生气。

可是一回家，这种生活就又要开始了。就算再头痛，每天也只能周而复始地坚持。如果不管他，成绩肯定会更差。如果不抓紧，儿子将来连大学都考不上，那就只能一辈子坐这种硬座了吧？

5

这人与人，就是存在着高低等级的，就如这硬座车厢和卧铺车厢一样。安顿妈妈的时候，小芹看卧铺车厢的人，连穿着打扮都是不一样的，人家就是要高一个档次。

可这档次也不是完全逾越不过的，小芹不是没坐过卧铺。就是这次医生说两个月后还要复查随访，要根据化验和症状来调整药物用量，小芹觉得这下要常常往返北京了，那就免不了要花钱。

虽然北京医生说以后可以在当地医院复查，可小芹总觉得妈妈在家里做的那张化验单的结果是错误的。问医生，医生也不明着回答，说他们只认本院的化验结果，其它医院的单子仅作参考。小芹不敢让妈妈再去当地复查了。想着以后还可能要多次前往北京，路途花销也挺大的，那就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妈妈有农保，住院能报销一部分，可毕竟还是要花掉挺多钱，再说路费、陪护、人情花销这些可报不了。而且到大医院看病，要打了转院证才能报销，转院证也不是轻易能打到的，要托人找关系！

所以还是当公务员好啊。老公上次胃出血住院，如果不算送掉的红包，等于没花钱还赚了十几块，因为老公有公务员补贴。

想起老公，小芹心里有甜蜜也有内疚。小芹和老公是高中同学，俩人属于早恋，不过并没有影响成绩。老公成绩一向好，考上211大学是意料之中的事，自己的成绩，本来也就是上个大专而已，可是老公从没嫌弃过自己。一份高中的校园恋情，能走到结婚的实属少见。可也正是老公的专情，让他失去被医院院长看中当女婿的机会。如果老公当了院长的女婿，公公婆婆要看病再也不用求人，老公本身，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个一官半职。所以小芹一直觉得欠着老公的，对公公婆婆就格外孝顺，这也是他们夫妻恩爱的主要原因。

如今没把儿子教育好，小芹更是愧疚。小芹最大的希望就是儿子能像老公那样当个公务员，或者像弟弟那样考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

弟弟正是因为读书好，才有机会留在北京，弟媳是北京人，不算名门望族，可也家境殷实，所以他们两夫妻生活也很安稳。

儿子要是考不上大学，将来最多和二姐夫妇一样，虽然也有点钱，不缺吃穿的，可累得连春节都在干活，每天还要忙着应付工商税务、城管派出所、卫生防疫各个部门名目繁多的检查，万一一方生个什么大病，夫妻老婆店也就倒闭，日子就要一夜回到解放前。

小芹都不敢想象以后儿子会过这样的生活。

做母亲的，总是希望孩子将来安稳幸福吧，除此之外，还求什么呢？可儿子目前的成绩，别说上名牌大学了，可能大专都难考上。

小丽家和小芹家住前后楼，老公喜欢茶道，小丽两夫妻没事便常来家里喝茶。四个人聊着聊着，小芹便会谈起自己对儿子的期盼和担忧。老公总说自己太操心，想太远了。而小丽，有时真是有点气人，她竟说小芹三观不正，怪不得儿子搞不好。

可小丽有什么资格说小芹呢？他们两夫妻竟然不要孩子！如果说不能生也罢，小丽怀上了竟然还打掉，她老公也同意，说他们婚前就商量好丁克的，小芹真是无法理解。

“难道你公公婆婆就不管你们吗？”有一次，小芹忍不住这样问小丽。

“那不关我的事”。小丽抿了一口茶，若无其事地答道。“那是他爸妈，他自然会搞定，如果搞不定，他就是妈宝，你说我能嫁个妈宝吗？”小丽看老公一眼，笑了。她老公竟然也笑嘻嘻的，仿佛妻子这话是对自己极大的夸赞。

“啥叫妈宝你懂不？”小丽对着小芹扬一下眉毛，眼里的笑意含着戏谑，又带着妩媚。

小芹看得呆呆的。心里想，真不知道到底是谁三观不正呢！

对于小丽这个朋友，小芹有时会不喜欢，可有时又忍不住受她吸引。小芹明明知道，他们两夫妻丁克的观点，自己是不赞成的，可有时又有点羡慕他们可以活得那么潇洒。

哎，但愿儿子以后别给自己也搞个什么丁克，也但愿这次回去儿子能乖乖的听点话，好好做作业，希望儿子早点懂事，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过上安安稳稳的生活……

6

小芹正默默地祈祷着，突然感到车厢猛地往左倾斜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又剧烈地向右倾斜过去，同时，乒乒乓乓掉杯子水瓶的声音乱作一团。熟睡中的人们一下都惊醒了，很多人尖叫起来。

车厢似乎狠狠地晃了三下后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啦？”黑胖女人从恶梦中醒来一般，声音里带着恐惧。

大家都不安地燥动起来，有人大叫“我们的车可能出事了！”有人拉开窗帘向外探视。

“真出事了！真出事了！”很多声音七嘴八舌的，小芹一下子蒙了。不知道妈妈这节车厢怎么样了，小芹想挤出去看看，可是大家都在往门口挤，门似乎关住了，谁也出不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乘务员进来了，让大家安静，说列车出了事故，请男乘客下车参与救援。

很多人向门口拥去，大部分是男的，也有几个女的。

“14号车厢怎么样了？我妈还在14号车厢啊，让我出去啊！妈！妈！”小芹哭喊着向外挤去。

7

2008年4月28日4时38分，北京开往青岛的T195次列车运行至胶济下行线王村至周村东间290公里800米处，因超速，机后9-17位脱轨并侵入上行线。4时41分，由烟台至徐州的5034次列车与侵入限界的T195次列车第15、17位相撞，事故造成72人死亡，416人受伤。遇难者中有一名海军后勤司令部少校，两名重点大学在读研究生……

一元小说写作课第一次作业

福二姨-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