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村口的胖老太婆偶尔会给经过的孩子们一颗糖。她很胖,所有的肉被裹在破旧的碎花棉袄里,厚重的屁股压在青石板上,藏青色的长裤沾满了白灰,脚上那一双黑底暗纹的棉鞋破了个大洞,褐黄的棉花从里面冒出头来。
孩子们胆子不大,他们睁着大眼睛怯怯地望着那掌心中的糖,没有人敢伸手去拿,那双肿胀黝黑的手就停在冷风中微微发抖,不一会反光的糖衣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站不远处的妇女挎着竹篮大吼一声,孩子们立刻回了神散去,胖老太婆依旧是那姿势,呆呆的,一动不动。
胖老太婆很丑,她眼皮耷拉,鼻子塌陷,嘴唇外翻,整张脸扭曲不堪。她不会说话,只会哼哼唧唧,她是个哑巴,口腔里空荡荡的,没有舌头没有牙。
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只知道她一进村就再也没有离开。哑巴婆是村里人给起的,他们认为这样的老婆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做了孽,不然良家婆子怎么会弄成这样,所以没人管她由她自生自灭。
女人见她绕道,男人见她瞪眼,孩子也一哄而散,她一个人坐在村口的青石板上,手掌还在冷风中,她的眼睛穿过前方的麦田,那片荒凉无限蔓延。
哑巴婆年轻挺漂亮的,出生时父亲见她是个女娃便不再搭理,躲在一边抽旱烟,连她的名字也只是随口一说。"哎,咋是个妮子……"自此"妮子"跟了她整个青春时光。
妮子三岁弟弟出世了,父亲的脸上重新有了光彩。她站在斑驳的大门口,吃着手指看父亲抱着弟弟大笑,她想走过去拉父亲的裤脚跟着他一起笑,但又想起父亲从未正眼瞧过她,所以她不敢。
三岁的妮子已经知道全世界都不喜欢她。她早早地学会洗衣做饭,照顾弟弟,每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都能瞧见一个扎着双羊角辫的女娃娃在自家的院里一边做活一边背着弟弟。
弟弟八岁那年和小伙伴打赌,看谁爬树最快最高。妮子正在水井打水,她听到远处弟弟的叫喊,抬头就瞅见弟弟站在村口最粗最大的榕树上冲她挥手,他爬的最高,笑声回荡。妮子在烈日下眯着眼,她也笑得很开心。
她想说"小心点"。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啊"的一声,弟弟从大榕树摔了下来。
妮子亲眼看着他摔下来,躺在树根旁,一动不动。她吓坏了,急忙扔下水桶往榕树那边跑,洒出的井水混着泥染了她一整鞋。
那天晚上父亲在房门口扇了她耳光。
她被这耳光弄的头昏眼花,扶着门框,哭不出来。
在这个固执老实的庄稼人眼里,儿子是他后半生的命。如今命被老天收了他又不能找天算账,只好把满腔委屈怒火一股脑儿地发在闺女身上,要怪就怪她是个女娃。他一边打她耳光每一遍恶狠狠地骂,"讨债的鬼,没脸的皮,看个人都看不好,怎么不去死。菩萨啊,一人换一人吧,让她去,把柱儿留下吧"。母亲守在屋子里哭,没人帮她一把。
弟弟后来傻了,大小便惹了一身,连吃饭都得像小狗爬在地上。父亲说是妮子欠了他,欠了全家。十一岁的妮子突然罪大恶极,从此背了一身的债。
16岁那年妮子爱上了隔壁村的春喜。一个笑起来露出虎牙,憨憨的男子。她不知道爱是什么,情窦初开之时,内心所有的悸动都只是想见,见了又红了脸。
她要绕很久的路才能远远地望一眼春喜,她喜他烈日下挥锄擦汗,她喜他笑起来干净明亮,她喜他憨实近人,他不像村子里其他男孩,淘气粗犷、痞性十足。她不敢站在他的面前,生怕惊扰了安宁,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吧,可看着看着春喜就入了她的心,她想嫁给他,这猛蹿出来的念头将她吓了一跳,多不知羞啊。
春天的花娇艳了整座山,妮子路过,衣角微蹭都沾了花香。她梳着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发尾用红线系着,半旧的青碎花褂子也能把她的小脸衬的嫩白,一双眼虽不大但水汪汪的足以掀起涟漪。是的,十六岁的春天,妮子是香的,是美的,是害羞的,是柔情的。
她递给他一瓢子水,他送她一支花。那嫩黄的小花别在头顶,花瓣一共12片,娇嫩的仿佛捏出水来,正如春喜眼里的妮子。恋人们彼此有着默契,一来一往互赠的哪里是物什,而是心意与许下的约。
弟弟柱儿依旧傻,粮食黄土不分,常常随手一把土往嘴里送,妮子只好与他抢,她常常被柱儿咬伤。一双粗糙满是伤痕的手展在春喜的面前,春喜边抚摸边说心疼她。
他说他心疼她,从未有人说心疼她。妮子的眼睛噙满泪水,她说春喜哥,以后你就是妮子的命。
第二年,妮子的父亲为她定了亲。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家里有几棵枣树和两头猪。父亲说,人家给两头猪,你嫁给他吧。
十七岁的妮子只值两头猪。母亲给她讲道理,"妮子啊,咱家这情况你也知道。柱儿啊十四了,咱不得攒点为以后考虑吗?!他这样……"随后嘤嘤哭了起来。
她在出嫁前都没能踏出家门一步,她被关进了后院的柴房。柴房夜里很冷,老鼠横生,她绝食,奄奄一息时父亲对她说"你欠的,你得还。"
成亲当天妮子是被抬出去的,身上绑着红布条系了死扣。她明白,即使不系她也跑不了,她欠全家的,这个欠是道锁,比红布结还结实。她有幻想过春喜能够出现,只是出现了又能怎样,况且他没有出现。
老光棍压着她使她喘不过气。家徒四壁的泥瓦房,透着风,黄泥斑驳的墙哗啦啦掉着泥,炕上积了灰,没有褥子隔着背生疼。就在这两面夹击的疼痛中,妮子成了老光棍的媳妇。
妮子永远忘不了老光棍呼着臭气的嘴,那一口焦黄的牙咬着她的嘴唇、脖子,最终在胸口停留。他啧啧地吮着乳尖,仿佛身下的姑娘是玉露琼浆,而妮子只感觉到疼,撕心裂肺的疼。她哭了,但没有叫喊,活了十七年,父亲的狠狠巴掌都没能让她喊出口,她好像哑了。
一夜的锤炼,让妮子去了趟地狱。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第二天睁眼还能看见外面的光。
再见春喜她已不是最初的姑娘了,她分不清春喜看她的眼睛是同情?胆怯?慌张?还是什么,只是都没说话,擦肩而过。
妮子怀孕了,又流产了。老光棍如今不能称作为老光棍了,因为他有了妮子。这个男人无力摆脱贫穷与懦弱,他为了娶媳妇送了两头猪,剩下的几棵枣树也没几个钱,所以他除了喝劣质的酒就是打妮子。
或许这个老男人没有安全感吧,他总觉得妮子会跑,只是等待时机。在他眼里,妮子与其他男人对视一眼都是背叛的信号,'他不能让她跑,跑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个信念支撑着他的拳头落在妮子的身上。
妮子流产了,殷红色的血顺着大腿根淌了一地。他们谁也不知道肚子里有了孩子,男人又气又急,像妮子父亲当年那样无力埋怨天,只好迁怒于她。她是个灾星,在家害了弟弟,嫁出去又害了肚子里的孩子,就连家里越来越穷、枣树死了两棵都算在了她的身上。她无言以对……
她遇到了木生,一个性格懦弱、孤独寂寞的男人。
她带着满身伤痕的身体,犹如那年展出布满伤痕的双手一样,赤裸裸地摊给他看。这时候的木生刚刚死了老婆,妮子刚刚生下一个女儿。一切仿佛是轮回,他疼惜的对她说,心疼你。妮子仿佛回到了过去,眼前的人如春喜一样,她沉默钻进他的怀里将他紧紧拥住,一次次在心底说你是我的命,不知说给谁听。
春喜是温柔的,像十六岁春天的风,像十六岁春天的柳絮,像十六岁他送她的那支嫩黄色的小花,总之她忘却了一切,她坚信眼前这个像春喜的人是她归依。
多年后的妮子想,两人的结合不过是完成了少年时未完成的心愿。那时的妮子才22岁,正是寄托未来,心怀过去的年纪,无论是谁都好,只要有过去的一丝影子,足以让她怦然心动,瞧,我念念不忘的还在我生活中出现,温暖是可以得到的。
妮子早已过够这样的生活,即使生下女儿她的日子也无半点起色,甚至更糟。男人不管她是否年轻,只看重眼前的婴孩儿是个女娃娃,女娃娃的定义是她将无法为他传宗接代。
在男人的眼里,妮子依旧存在会跑的可能,好像如果有个儿子即使跑了也没关系。妮子不重要,生下的女娃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有个儿子,带把的儿子。还没出月子的妮子每晚受男人的折磨,遍体鳞伤的何止是身体,还有心。男人说"那两头猪得回本。"
她敲开木生的门,一把将他拥住,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说"木生,求求你,带我走吧。"祈求声如受伤的小猫,软软的,湿湿的。
木生愣住了,片刻才搂着她,结结巴巴地说"妮子,孩子……孩子……"
哦,她和男人还有个孩子,不到一岁的孩子,是个女娃娃。
孩子很漂亮,眼睛也是水润润的,圆滚滚的小身体软绵绵的,妮子抱着她像抱着一团棉花。
夜色中男人打着鼾,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倚着墙。孩子就躺在她的脚下,原本睡的正香突然就哇哇大哭。哦,是饿了。
男人被吵醒了,骂着娘把一旁的空酒瓶朝这边扔过了来,妮子伸手一挡酒瓶碎在了地上。她赶紧解开扣子喂奶,孩子不哭了,男人才罢休接着睡去。
女娃娃是没有未来的,借着月光她看孩子的脸,指肚划过小脸,孩子心满意足的笑着。妮子吻了孩子的额头,这个还未起名的孩子啊,没有未来,没有希望,她最终会走上自己的老路。
孩子又咧起了嘴,她见状赶紧捂住。她哭了,这团小小的棉花她恐怕是留不住了,木生啊木生我想和你走啊,孩子啊孩子,妈妈没法在你身边了……"小棉花"是妮子唯一能为孩子做的,她有名字,叫小棉花。
手掌越来越紧,孩子的小腿扑腾了两下,涨红的小脸渐渐发紫,温暖的小身子慢慢变凉,她抱着她,死死咬住嘴唇。孩子,那个叫小棉花的女娃娃成了妮子梦里的碎片,她化成了絮点点飘散,最后的最后怀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趁着夜色她又敲响了木生的门,她说我们走吧。
妮子和木生迎着夜色出了村,一路山寂静,偶尔飞过乌鸦惹得树颤,扰的他们心慌慌。
未来是不可预测的,正如茫然的二人不知道该去哪里一样。路很颠簸,年轻的妮子期盼着新生活的到来,一想到孤注一掷的决绝连那最后一丁点的慌张也没有了,她握紧木生的手大步往前走。
妮子去了A城,应该说是像卖牲口一样被卖到了A城。
1996年的A城繁华稳固,比起山沟沟的穷困无知,在这里更能找到缤纷多姿,可越多姿的地方晦暗的沟壑就越多藏污纳垢。
拥挤的火车站、外面的大广场、各个街道交错的暗格满是人,这些人当中,就有妮子。你问木生呢?
木生死了。和小棉花一样,死在了她的怀里。
妮子想过很多他们今后一起生活的场景,他们脱离了落后的乡村,跋山涉水走入县城,干点营生,生个孩子,一家三口也就圆满了。
等真正到了县城一切都变了。
两个人走了整整半个月的路,磨破的鞋子,看不出颜色的上衣,粘在一起的头发,锅底黑的面容,饥肠辘辘的肚子,赫然一副乞丐模样。所有人掩着口鼻绕道走,没有人施舍,哪怕是剩菜剩饭。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对于以后更是无望,就在这时他们碰见了黑三,一个地痞流氓。当黑三站在他们面前说"有活干,要不要走"他们只能选择跟随。
黑矿在县城西边的山里,与落后的村子不同,这里方圆百里无人烟、无田地、无耕种,有的是矿口几间要散的草房、一堆砂石、一群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男人。`
在黑矿的那几天里,妮子看着木生夹在一群矿工里没日没夜地干活。矿工们衣衫褴褛,像乞丐,像奴隶,像囚犯,他们没有神采,他们沉默寡言,他们面对辱骂与暴打连最基本的求饶都没有。一日三餐猪食不如,可在工人眼里这是果腹唯一的食物,歪斜将倒塌的草房,是他们唯一的去处。
这里除了矿主与打手,没有谁是自由的。
妮子是女人,并且是个年轻的女人,无论怎么脏怎么黑都改变不了她是女人。黑三和矿主合计,这个女人能值俩钱儿!
她被绑走的那天,身子上的麻绳使她动弹不得。妮子哭喊,工地上的男人们没有一个站出来,木生蜷缩在角落抱头痛哭,她拼命叫"木生,木生",随即被一个个耳光打得头晕目眩。
当天在场的一共有三十二名矿工,而打手只有十人。
这个女人绝望了,那个她掏心掏肺的男人啊,难道他忘了刚进黑矿的第一天因体力不支倒在工地上,是她一个女人抱着他为他阻挡打手如雨点般的拳脚,是她把仅有馒头藏在怀里饿着肚子舔着嘴唇看他吃下。如今,他躲在角落,她清醒了那个人并不是春喜。
还有这些懦弱无能的男人。难道他们没有妻子、女儿吗?!可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呢,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啊,报应来的比预想中要快。
一别就是一生,妮子再也没有见过木生,她不甘心她给这段爱情编了一个结局,他为了救她挨了一棒,他死在了她的怀里,自此再也没有提起。
妮子被卖到A城,一个诺大的繁华城市。这里是灰尘与钻石活跃最旺盛的地方,灰尘低到尘埃遭钻石践踏,钻石高高在上践踏尘埃,极端的人群、极端的人生,支撑城市的骨架,畸形又顽固。
很多被拐卖的妇女儿童都是往大山沟里送,她却走了相反的路。在这里她辗转无数发廊、无数床铺、无数男人的身旁,她是个女人,年轻的女人,不谙世事、不知反抗、漂泊无依的女人。妮子,她这辈子最痛恨自己是女人。
如果一出生她不是个女人,那么这一生会不会改变?
没人能给出确定的答案,妮子对自己说"是的,如果我不是个女人,我的一生会改变。"
大城市的黑暗沟壑需要同样黑暗的人来填平,妮子在'靓靓'发廊认识了梅姐,一个五十多岁依然浓妆艳抹的骚气老鸨。
谁都不愿意提起过往的颠沛流离,麻木渐渐涌心头,两个女人从不诉过去,不提未来,只谈现在。梅姐说,A城遍地都是黄金,而黄金的下面是一堆堆白花花的骨头,你想挣钱,想摆脱现状只能踩着骨头往上爬。
妮子看梅姐吐着烟圈,那双眼睛藏在烟雾背后,迷迷茫茫、凄凄凉凉。她说"梅姐,我想往上爬。"
她通过梅姐找到瞎瘊子,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地头蛇。
头次见面瞎猴子就扔给妮子一包白色粉末,他少了一只眼睛,用那参差不齐的刘海微掩。妮子没见过这东西,她求助梅姐,梅姐刚要开口瞎猴子便将她搂入怀中。瞎瘊子力气很大,粗糙的大手狠狠地搓揉她的胸,她疼的直皱眉头,却还保持微笑。
第一次碰白粉妮子无法形容那感觉,轻飘飘的,从未有过的舒坦。瞎瘊子猥琐地笑道"啥滋味?"
妮子靠在他怀里,迷糊糊地回"有点苦,却舒坦,瘊子哥我是要飞了吗?"
她在幻境中见到了小棉花,那个刚满月的孩子正静静地躺在她怀里,她抱着她飞在空中,俯视落后的村子,弟弟依旧傻,父亲叹气、母亲哭泣,还有那个老男人把家里砸个稀巴烂,木生躺在荒山上被野狗啃食……哦,还有春喜,在田间劳作回头冲她笑。
黑暗里没有爱情,发霉的角落需要靠粉刷掩盖,周而复始的霉斑是怎么也擦不掉的印记。从那天起妮子不再是妮子,她成了瞎瘊子的女人。
第一次贩毒到第一次贩人,她冷冷的旁观、默默的参与。谁也说不上来她狠毒在哪里,她正学着把过去从灵魂开始剔除,没有死去活来只是偶尔会疼,隐隐作痛。
女人一时风光无限,每天穿梭人群扮着最为普通的一类人,朴实无华地冲着人们微笑。她把白粉交给乞丐、青年、父亲、母亲、老者、赌徒,她见过太多满地打滚跪地求饶的人,甚至透过他们可以望见自己求讨时的模样。
落魄属于活着的每一个人,就连瞎瘊子也会对着他背后的人摇尾乞怜。
当瞎瘊子说除了黄赌毒之外贩人也值钱后,她想都没想就做了。
她拐的第一个人是个绑着麻花辫的乡下姑娘,与那时的她有几分相像。女人早已不知道同情,她只是看了一眼便上前搭讪。
A城火车站永远是沸腾的,姑娘提着大包小卷四处地望着,一脸茫然。那张脸很干净,清汤挂面,单纯无邪。她对她笑着说"姑娘找工作吗?"
女人总有一种魔力,不浓妆艳抹的脸是淳朴的,是和蔼的,是可靠的,这使她在这条路上走的很平稳,善于使人信任让她格外吃香。最后姑娘挽着她的手臂与她离开,她走之前还不忘冲着不远处的马仔得意地笑,随即又转为善良。
夜晚繁华的A城灯火不灭,破败的平房灯火也不灭。那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衣服破碎声、男人们辱骂声、殴打声,这又让她想起过去,曾经她也这样被对待过。女人靠在大门抽烟,浑身突然像被万千蚂蚁啃噬,她颤抖着从衣兜里摸出针管挽起衣袖,借着月光将凉凉的液体打入血管,她舒了一口气,再看胳膊早已不成样子。
'咣咣咣',她砸着门,扯着嗓子对里屋喊"堵上她的嘴,烦死了。"
女人骗女人得心应手后,瞎瘊子建议她该把目光放在孩子上。女人并不愿意碰孩子,她摇着头跪在男人面前希望他改变想法,男人狠狠地拽起她的头发,她被扯的头皮发麻,面容扭曲。
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一个中年妇女左手拎着大号行李袋,右手领着五岁男孩。孩子精力旺盛,瞪着漆黑黑溜圆儿的眼睛四处瞧,他那不安分的身子极力想挣脱妈妈。妇女不耐烦,伸手打了后脑勺一巴掌,孩子这儿才稍稍安分些。
广场人很多,有旅客、有乞丐、有商贩、有扒手、有拉客、有碰瓷,总之人挤人,肩碰肩。妇女一边顾着行李一边拽着孩子,行李很重让她举步艰难,这时过来几个年轻人硬生生冲开了她拽着孩子的手,孩子一转身没了。
中年妇女慌了神,才一瞬间的功夫孩子咋就没了呢。她扔下行李四处扒拉人群,嘴里喊着"宝儿,大宝,大宝你上哪了?"
妇女就这儿一个孩子,为生娃差点难产死掉。丈夫前几年来A城打工,刚刚稳定娘俩寻思过来团聚,谁成想刚下火车还没见到孩儿他爸,孩儿没了。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跪在地上求着周围的人帮忙找找孩子,四周倒围了好些人只是都在边儿上看着。
A城火车站一年拐卖妇女儿童高达上万余人,人们早见怪不怪,眼瞅着妇女满地打滚、声声哀嚎。其中有人顺走了她的行李,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有人大声议论'孩子肯定找不回来了',没有人注意不远处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急匆匆的走掉。
被拐卖的孩子命运无非两种,一种送上开往偏僻村落的火车卖给需要孩子的人家,另一种被带到城市的角落弄断手脚圈禁乞讨度日。无论哪一种,对于孩子们而言都是一场残酷的灾难,也许天灾尚可重生,但这种灾难一旦降临除了破碎模糊之外重逢的几率少之又少,渺茫的如同大海捞针。
据统计,拐卖中"运输与致残"致人死亡的占总拐卖人数的40%,也就是说每十人中就有四人遭遇不测。火车上,婴儿被灌安眠药藏在行李箱掩人耳目,十几个孩子因缺氧窒息身亡,当公安拍下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崩溃的父母,轰塌的家庭,潸然泪下的背后是一个个残酷故事。
金钱万恶,权利万恶,我们都知道它们丑陋的样子,却依然陶醉其中。最底层的人们依旧最底层,像上帝支配凡人,凡人无力抗争,直至灵魂腐败,无法救赎……
瞎瘊子出事了,市里打黑赔进去的只能是他这种小喽啰,没法子只能跑路。他想丢下女人独自上路,但转念一想这个女人知道自己太多,在这儿风口浪尖多个麻烦不如路上解决。
芦花田里,女人抱着婴儿。一个漂亮的女婴,三天前她从一个女人身旁偷走,此时孩子饿得哇哇大哭。瞎瘊子不耐烦地掏出匕首向她们走来。
孩子浑身软绵绵的,小胳膊小腿乱蹬溜。她的眼睛纯净,皮肤细白,这让女人想起了死在自个儿怀里的小棉花。所有的所有宛如一场轮回,假如那个孩子在世那么她是否还会这般颠沛流离、双手肮脏?
她恳求他不要伤害孩子,她拼命地找理由说服他,"路上需要钱,她能换些钱!这一刀下去,就没命了啊。"
瞎瘊子憋了一肚子气,他恨,恨被权力抛弃,他气,气到头来一场空,加上孩子女人又哭又闹,他提起脚狠狠地踹去,女人将孩子掩在身下独自承受那噬骨的痛。
女人的脸脏的要命,黑一块青一块,鼻涕眼泪顺着流进嘴巴。她老了,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突然,瞎瘊子不想再见到她的脸,这张脸让他想吐。他蹲下身扯起她的头发用拳头冲那脸狠狠地砸,一拳,两拳,三拳……
直至女人一动不动他才停下,探探鼻息,血肉模糊的好像没有了生息,是时候结束了,她即使是死也要留下他的秘密。瞎瘊子拔出随身的刀子,割下了女人的舌头,那个漂亮的孩子最终也摔死在她的身旁。
哑巴婆那停在风里的手微微握了握后无力地垂下,她张张嘴发出几声啊啊,她在叫什么?小棉花?春喜?妮子?不知道,往后的岁月没人知道她说什么,只有她自己凭着记忆拼凑过去,那时候的妮子十六岁,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青碎花褂子也掩不住娇羞,美好的满山鲜花都失色,她叫春喜哥,笑声回荡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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