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作家书意万重

曾经遇同事手持卷书，问之：何书，答曰：边城。再问：何人著，又答：沈从文。彼时，记住了沈从文的名字。

欲作家书意万重

看沈从文的书，是退休以后了，并不是从享誉最高的《边城》看起，而是从旧书摊随手拈来了一本《沈从文家书》1966——1976(年代下略)。品读后深为叹之，笔墨细腻舒心，文体别具一格。从此，怀着对沈从文的敬慕心，对沈先生其他的书著开始品赏

读了《边城》，《湘行散记》等小说散文后，还是以为《沈从文家书》更有亲近的感觉，也许是未经艺术加工，保持生活原汁原味的文字更吸引着我吧。

“文革”十年，沈从文写下的书信，其主要收信人是他的家人，后来有了家书编集出版。文中有着大量运动中的描实，间或有着许多当时社会上的传言，更多的是在特定年代中的老百姓逸事。经历过的人自然会产生自己的回忆。

“文革”爆发前，刚成家不久才做上父亲的次子沈虎雏，携妻子和幼女调往四川工作，小孙女红红就成了爷爷奶奶的主要牵绊，家书中对孙女的挂心处处可见。一代文坛巨匠如此情长，既和应了隔代亲的民俗格言，又旁证了为什么沈从文要在民国时期的小说里倾心构筑着人性神庙。

使我尤为惊叹的是，沈从文对孙女红红的绵绵情长，早早地就就印在了《边城》里的祖父身上。一位淳朴、厚道而又倔强的老人对孙女翠翠的深爱，打动了多少读者的心。

沈先生笔下对女孩子的描写像翠翠，萧萧，无论是在人物个性，还是在言语特征上，其功力自不待说，在早年的小说《自杀》中还有对小小女孩媛媛的细微刻画：

『小媛媛是两夫妇唯一的女儿，一家的宝贝，年纪还刚满周岁。照习惯小媛媛从王妈手中抢了那个信，又亲手交给她爸爸。教授接了信，拉着媛媛小手拍抚，逗她说，“媛媛，今天在公园里看不看见大白鹤？在水上飞呀！飞呀！”小媛媛学着爸爸说，“飞，飞，爸爸飞。”“爸爸飞，飞到什么地方去？爸爸飞走了可成！”“飞，飞，爸爸飞。”』

如此母性的描写，用女孩奶气的稚音为故事的后续铺下了伏笔。我想，就是同代女作家冰心、丁玲、张爱玲也难以下笔吧。如此生动的画面，应该是沈从文晚年时最幸福的陪伴，也是独处陋室寂寞难耐的时候，最魂牵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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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在困境中持有安然心，在家信里平静地诉诸于笔端，如：平时只烧四个半块煤饼，有了烟筒后，可能要用六块左右（只三大块），还是比别人省些。只上午去学习，下午在家不出门，每天你妈妈回来，还可吃顿热饭。我房中下午阳光格外好，炉子盖住，也不觉得冷。

看后不禁心酸，一位血压二百多，经常心绞痛的老人，话说的这么的无奈而听着又如此熟悉，不正是寻常百姓家的爹娘常对远方儿女说的话吗?  在信里虽然是轻描淡写，心细的孩子怎么看不出老人在刻意地留白呢。

谁能想象这位多病的老人，这位民国时期叱咤文坛江湖的悍将，这位建国后在历史杂文物，古服饰的研究上颇有建树的学者，竟能偏安于家长里短，儿女情长的书信里，并为之坚强地活着。

文革快结束时，沈从文在信中颇有自豪感地如是说：大学里或科学院文学所，不少熟人似乎都在长年某种折腾下，已显得精力衰退到使人吃惊程度。卞诗人也白发满头，老态龙钟。朱光潜、贺麟、罗念生、李健吾、余冠英……等等大都已用拐杖走路。叶绍钧、茅盾、曹靖华等，出门都已得二人相搀。我却赶电车还极其敏捷，一切就得力于用强劳动加速新陈代谢，在某些外表方面，甚至于比永玉也还精悍许多！

沈从文的自豪得益于早年的割腕自杀未成，随后告别文坛江湖，既然是江湖就少不了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从此，沈从文就以水的姿态徜徉在历史的长河中了。“文革”的汹涌大浪对于别人来说似乎是一种摧残，对于沈先生已经习以为常，因为，水的秉性包容了一切。

1969年秋，妻子张兆和下放外省。三个月后，沈从文自己也被疏散到干校。“文革”十年，长子在北京，次子在四川，沈从文张兆和夫妻二人虽同在湖北也多天各一方。政治风雨的不可知，一家人之间的彼此牵挂，都留在了书信中。

更难得的是，沈从文明白，这个国家的这种管理方式是行不通的。他写信给别人容易被出卖。于是，他写信给最放心的妻儿，沈从文在艰难地表达着他的郁积于心的忧虑。

当文学创作完全停止，学术研究几近荒废，“文革”十年，这些书信便是这位思想大师留给我们的最为丰富的精神财富！

《沈从文家书》值得退休在家的兄弟姐妹们一看，听听家常唠嗑般的语言，回忆着熟悉的从前，感受在父辈身边的温暖，体味文学大家的风范，在此书中尽可以有所获斩。

值得一提的是，沈从文的文字少有华丽词藻或引经据典，有的是一颗滚烫着的，充满人性的，善良的心。沈从文的家书是记叙文的典范，可作为优美散文的雏形，又可以归类到故事的素材，真不愧为是写小说的大家。繁不觉唠叨，简不感单调，写好记叙文要比议论文难得多，喜欢练笔的朋友可以学习借鉴。

读《沈从文家书》，能感受到善良的人性张力，强大的精神吸附力，平抑着心性的浮躁之气，对生命的意义有所启迪或顿悟 ，这是我读后的一点点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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