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8日 星期日 鞍山-沈阳-抚顺 干热
C立军一大早就来到宾馆陪我吃早餐,还给我带来了一大盒礼物。礼盒太大,我的背包里装不下了,我只能用手提着。
孙大弟也早早就到了。他已经在家里吃过早餐了。他为大家买了很多瓶矿泉水,用一个大兜子提着。他说天气干热,我们在外面一整天,一定得多喝水。
鞍山宾馆提供免费自助早餐,主副食又多又好,用餐环境更好,就在楼下的大餐厅里。这里也是举办婚宴的地方,假花、布景、灯光、音响常年不撤,喜庆的桌垫儿、椅套也常年不换。
在浪漫的大餐厅里优雅地吃自助早餐我请孙大弟为我和C立军拍了一个共进早餐的合影,但后面有位先生很不配合,吃相不够优雅。
七点半,李经理准时来宾馆接我们。他是W叔女儿的小学同学, 接到了她在北京发出的遥控指令,亲自开车送我们一行三人去沈阳 (参见《故事》)。
九点半,李经理载着我们到了沈阳的高速路口,Daniel已经按照W叔女儿的安排在此等候。谢过李经理,换上了Daniel的越野车,我们来到他在市中心的家。
在他的住宅楼下看到了令外国人羡慕的共享单车。
共享单车,我真想骑一圈,可惜我没有支付宝。Daniel的家里干净得吓人。大块浅色的地砖上一尘不染,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在我自己的家里,我负责吸地,我知道要想保持地上没有头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女人的头发是随时随地都在掉的。Daniel说他的妻子就爱收拾屋子,出差或旅游回家,不管多么晚,也要把家具和地板全部擦一遍后才上床睡觉。
从Daniel家的大窗户往外看,可以看见穿过沈阳市区的浑河。Daniel是水电工程的专家,我问他浑河里为什么筑起了一道道水坝,在哈尔滨的松花江上,也有很多道类似的水坝。他说那些水坝不是“筑”的,而是浮在水中的橡胶充气坝。近些年,河流越来越窄,充气坝可以使水流速度降低,在市区形成宽阔的水面,改善城市的景观。
Daniel拿出一套好茶具,泡上一壶好茶。还“搜”出些茶点。他的妻子在厨房的抽屉里,攒了很多包装精美的小食品,都被他一一打开,让我们一行人给分吃了。
好像Daniel的妻子不仅仅爱收拾屋子,对吃的用的也很讲究。
Daniel家有各种中式茶具,器皿,还有各种西式炊具,咖啡具,酒具。我们几个一边喝茶一边吃茶点,一边和Daniel谈起他的哥哥。我请他跟他哥哥解释一下,那些励志故事(参见《故事》)真不是我编的。
他说,他也听老师们讲过那两个励志故事,当时听起来并不觉得那是在说自家哥哥,只不过是“别人家的孩子”的故事而已。他保证让他哥哥还我一个清白。
终于等到了中午,局长打电话说会议开完了,有时间接待我们了。
局长没有开车来接我们,他说局里的车不方便开出来。Daniel便开车去了局长指定的街口接他,那个街口距局长办公的大楼有一段距离。我们请他坐在副驾驶上,局长不同意,坚持要C立军坐在前面,他和我及孙大弟一起挤在后面。
中学时学过一个词:“清癯”,用来形容局长现在的外貌正合适。
青年时的他长得特别像《金粉世家》里的七少爷,但比那位少爷能吃苦,更靠谱,而且有真才实学。他还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二胡演奏员和小提琴手,也兼跳舞和唱歌,还有朗诵,他的嗓音用现在流行的词来形容就是“有磁性”。
局长在后座上为Daniel导航,开到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街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饭店。饭店的门脸很小,楼下的接待厅也很小,但楼上很大,有很多小单间。单间的墙很厚,尽管没有门,但门洞很小,挂着布帘,隔音效果很好。
局长请我们围桌而坐,他自己却不坐在最里面主人的位置上,而是背对着单间的门坐下。几乎挡住了菜道。
菜上齐了,我提议在动筷之前,按习俗先拍照发朋友圈,局长说先不用拍,吃完饭再说。
局长家和我家在大操场边上的家属院里做了多年的邻居,一直到他家搬回沈阳。我们俩家隔着一道砖砌的院墙。局长说,砌砖墙时,只能以一侧为基准,基准面是光滑的,反面则是砬吧(粗糙)的。他家自己先砌的两侧院墙的正反面都是砬吧的,太难看,所以当我爸爸开始砌我们两家之间的院墙时,他要求我爸爸以他家的那侧为基准面,这样,他家总算有了一面能看得下眼的院墙了,他因此很感谢我爸爸。
想不到他还记得这么小的事,我怎么没注意到我家的哪面院墙是砬吧的?
局长还提到,他家搬回沈阳后,他没跟着去,而是住进了高中宿舍,吃大食堂,一个月伙食费6元钱,每天高粱米饭,白菜汤,偶尔吃一顿有陈味的挂面条就算是吃细粮了(参见《住宿生》)。
我说我记得有一次他感冒了,到我家跟妈妈要了一头大蒜,一瓣一瓣地剥开,直接放进嘴里嚼,辣得满脸通红、满眼是泪、满头冒汗,看得我目瞪口呆。他告诉我说,出出汗,感冒就好得快,而且生嚼大蒜还可以预防再感冒。我看见他嘶嘶哈哈地吃完了最后一瓣蒜,走出我家院门时,鼻涕和眼泪一起流,还朝着昔日自家的院墙扭了一下头。他回到宿舍时,一定还是满嘴满身的蒜味,和他睡同一个大通铺的人一定被熏得够呛。他说他也记得要大蒜的事,他很感谢妈妈在他住宿舍期间对他的照顾。
局长还提起一件感谢哥哥的事。当年他报高考志愿时,曾为生活费担忧过,不知报哪个城市,哪个学校能少花点儿钱。是我的哥哥告诉他,去师范类院校不用花钱。但局长不想当老师(七十年代末期,教育行业的政治风险依然很高)。哥哥说,东北师范大学有一个新专业,是唯一不用当老师的专业,但依然享受师范生的生活补助。局长信了哥哥的话,填了那个专业为第一志愿并被录取。由于那个专业太独特、太超前了,只办了一届就停了,成了当年全国的独一份。现在,他们班的老同学,凡是还在本专业工作的,都已是市局级的领导了。
吃完了饭,我又提议发小们一起合影发朋友圈,局长还是不让照,原来现在正值廉政建设的风口浪尖上,只要是某位领导在吃喝的照片里出现,就解释不清是否是公款消费了。他们不仅不能拍饭局的照片,还要防止有人掀开单间的布帘儿偷拍。
我肯定局长没有用公款,他付的是现金,也没要发票。其实,我们几个人都没怎么吃东西。我们没有点山珍海味,只点了几个清淡的菜。在我们这个年龄,见面已经不是为了搓一顿了,仅仅是为了叙旧。
临分别前,局长送我一件他为我买的礼物:一张辽宁省地图。
辽宁省地图(2017年9月补拍于奥克兰家中)地图幅面大,标注非常详细,印刷精美,不是印在纸上的,而是印在塑料布上的,柔软光滑,百折不坏。局长好像猜到了这是我最最需要的礼物,因为他知道我特别容易转向。他在大学三年级时,曾和几位同学自长春骑自行车去哈尔滨实习,还到林大看我。那天,他谈到哈尔滨的城市道路规划时,如数家珍、了如指掌,听得我晕头转向。如今,出门都用手机导航了,我转向的毛病更加严重了,亟需一张摸得着看得见的地图治一治。
把地图收进背包里,怀着没合影而无法发朋友圈的遗憾告别了局长,Daniel开车带我们去抚顺见W叔。
车上,体育迷Daniel和市乒乓球冠军C立军谈起了一位鞍山国手的遭遇。那位国手因为自己的教练不会送礼拉关系,没能进入主流的派系,也就没有入选国家队代表队,失去了拿世界冠军的机会。
我想起小时候趴在大礼堂的窗户上看少年运动队训练的情景。我跟C立军说,我看见教练让你们躺在地上,帮你们压腿抻筋时,你们个个都鬼哭狼嚎的,我们没被选上的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你是不是也哭过?”。她说当然有啊,哭完了,嚎完了,该完成的运动量一点儿也不能少,每个运动员的成长都是一把血泪史啊。做为专业运动员,即耽误了学业,又损伤了身体,若没有拿到全国冠军或世界冠军,一辈子就全毁了。
我又问她乒乓球取胜的因素,她说三分是技术,七分是脚法。脚法靠的是体力,所以岁数大的和岁数小的比赛,经验和技术上虽然占点儿优势,但最多能赢三成,脚下能否跑得动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我再问如果是同龄的两个专业选手比呢,她说三分是技术,七分是心理,谁的心理素质好谁就能赢。
唠着唠着,Daniel就错过了高速出口,不得已在下一个出口下。他对这个出口不熟悉,一边看路标,一边拿出手机导航。导航把他领进了一片平房里。我看这些平房可以被称作贫民窟了,个个低矮破旧,房顶上压的是砖头,窗框上糊的是塑料布。每排房子之间只有一辆车宽的距离,还都是土路。多亏Daniel开的是辆越野车,我们才没被尘土没掉。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个巨大的陡坡,Daniel毫不犹豫地换挡往上爬,我们都能听见越野车大沟纹的轮胎挠土的声音,一直挠到坡顶,一瞬间,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崭新的,八车道的高速公路安静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路上一辆车都没有。想必这条路是市政府宏伟规划的一部分,已经按预定工期出现在导航软件上,但被我们刚刚经过的那个贫民窟的动迁问题给截停了。还好,已建成的部分直通我们应该走的主路。
车开到了W叔家楼下,Daniel说,谁也不能空手上去,要帮他提东西。
我当然愿意提一样东西,我此行没时间去给W叔买礼物,正好可以用Daniel的东西占着手。
没想到,提了可不止一样。原来,Daniel在沈阳附近的农村里,建了一个农庄。当城里有霾时,全家就到农庄里去住,平时做饭的食材,都是农庄自产的。他的后备箱里,装得满满登登,都是他一大早从农庄拉过来的土特产。
Daniel带头上楼进了W叔家,大声地叫爸爸并祝节日快乐,我才知道今天是中国的父亲节,羡慕得我几乎要落泪。我自己的父亲和岳父都没有了,没有爸爸可以叫了。
吕文新
2017年9月整理于新西兰奥克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