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阴雨一过,便不得不加件外套了。
静静的,走在让人安心的那条小河旁边,肌肤可以轻易感触到空气流动的韵律。护栏上已经倚了不少人,要么在低头瞧着手机,要么探长脖子看下面钓鱼的人。他们的那样姿态,总会叫我想起呆头呆脑的鸭子。
悄悄和鸭子做完对比,我偷偷抽出手机,鬼鬼祟祟地瞄准他们,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摁下快门。因为天阴,成像的效果并不使我满意。我又看到有人警惕地瞄我,只好怯怯收起手机,佯装镇定地走远。或许在旁人眼中,我仍不失为一只呆头鸭。
大步踏离那个目光汇成的漩涡,我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对于平复心情这回事,我是很有一套的。沿着砖铺的小路,我越走越慢,最终不得不停下脚步。
一片桦叶在我眼前飘落,轻轻地,坠到地上。那场景我大概一生难忘,它就那样舞动着,盘旋,体态轻盈犹如一位功力深厚的舞蹈演员。正当我赞叹于它的飘扬,灰色的地面急剧放大,撞上了它娇柔的躯体。
捧起那片叶子,看它死怏怏地躺在我手心里,僵硬地凭风抽动两下,便彻底死了。仔细端详它的模样,从叶柄蔓延上来的一条主脉络撑起它的躯体,红黄相间的叶片上纹路清晰,颇像一只温柔的手掌,点缀上了秋色。只有叶柄那儿还保留一小片绿,如迟暮美人灰色发髻上仅剩的青丝,惹人唏嘘。
没有人会注意到死了一片叶子,世界之大,有的是让人花费精神的地方。这样想来,我由哀伤竟有些窃喜,重又捧起那片叶子,我高举双手,觉察小风一到,一扬,它舞动着没入草丛,再也没了身影。
呆头鸭们仍以各种姿势擎着脖子,顺着其中一位的目光看去,小河,公路,楼房,山,山上的云,虚无。其实能看到什么呢?我替他想着,这些平时最不起眼的景象有什么可看的?不过是双眼裹着大千世界遁入空无而已,在空无之中徘徊。这并不是我的胡乱猜想,他们的漠然的瞳孔便是依据。
空无也并非不好,只是它太短,并不足以铺开到人的长久中。
远了人群,我又抽出手机。并不是我有多爱拍照,而是透过那微小的镜头,才能觅到方外的气象。可是转了几圈,尽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什么让人欣慰的“方外”。
后来走过来一个老头,横举着相机胡天胡地地扫。他头发已经全白,皱纹满面,但看上去兴致很高,把袖口挽过肘部,不断地转换角度与方向,好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乐此不疲。
余光观察他了一阵,老头也发现了我,并投来一个怪异的笑。
那笑容不该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的脸上凝成的,倒像是一二十岁朝气蓬勃的小伙子抛来的狂野的笑。那笑里尽是自信和不羁,仅一个照面,就打破了我平静的壁垒,深深嵌入我的空无里。
于是蒙尘忽然悸动,若干年前的秋风一路吹来,泛黄的林子、落叶、纸笔、暖阳,还有从远古处传来的钟声,如同书页一般,被一页一页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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