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民以食为天。这个古人,是司马迁老先生。
在他生活的西汉,张骞的西行东归,第一次大幅度丰富了国人的餐桌。宋朝以降,食物的烹饪方式得到完善和普及,煎炒烤炸煮进入寻常百姓家。历经千百年,我们对吃的要求,从能吃饱到要吃好,其中的艰苦辛酸自不必说。无数人的骨血肥沃了他们深爱的土地,青青禾苗,灿灿麦穗,是对历史最好的阐释。
我们不把吃作为人生之乐和至高追求的时间,距今不过三十多年。在我小时候,吃顿好的依然不易,非逢节假日,婚丧嫁娶,家有贵客临门不可得。即便到了生日,也不过一碗面,一盘肉,面里面加颗鸡蛋,肉里面混着白菜豆腐。
那时的人真能吃啊,真不怕腻啊。油炸黄米面糕,一个大肚汉吃十几二个实属寻常;一大盆子肥腻腻的猪肉,不用任何米面主食,一个人吃掉还不解气;吃饺子,三五十个不过半饱,需要来碗饺子汤溜溜缝。
物质急速丰富,人们的快乐已开始多样化,但吃牢固的排在第一。当时家用电器开始普及,很多人家,攒一两年钱,买个电视,买个冰箱,买个洗衣机,买个缝纫机,用不用得到再说,先买回来摆在家里。这是勤劳的证明,是家业兴旺的显摆。
家用电器买回来,先把左邻右舍相熟的、亲戚朋友关系近的喊家来吃一顿喝一顿。费尽心机财力的家用电器,成了“吃”的由头,令人哭笑不得。以彼时的人看来,家用电器是面子上的享受,吃到肚子里的才是实实在在。
在实在二字还没被人视为无能笨傻的年头,人们讲究的是穿带不走、钱带不走,唯有吃能带走。吃下去的,不是摆在那里的物件,不是存在银行的票子,它会化作身体的一部分,形成气力,长成骨肉,循入血液。
恰似久旱逢甘露的庄稼,吃是人的滋润和营养。能吃的好,吃的舒坦,方是人生的快乐源泉。
吃,需要自己做。下馆子的情形并不多见,就连婚丧宴席也多在家里操办。说实话,老百姓能吃的东西看着丰富,实际上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夏秋还好,冬春的饭菜无非就是各类咸菜,各式干菜,大白菜、豆腐、肉变着花样吃。
花样怎么变,完全取决于做饭人的灵思巧手。我的祖父母,一个简单的莜面,能够做出十几种形式。我的母亲,一小块肉,能让家人在一个星期内顿顿尝到荤腥味儿。
吃的快乐分轻重。轻形快乐,是人少时的精细。不管是一个人随手拌两样凉菜的独酌,还是一家三口连咸菜都要摆个盘的拼凑,这样的快乐是日常,是生活,是烟火。重度的快乐,是家人朋友聚会的欢腾。那会儿的人经济并不富裕,谁家有好吃的,首要想到的是叫来亲朋好友分享。于是乎,大家之间的聚会特别多。
盖个小房,朋友帮忙,吃几天不重样;过年过节,好吃的扎堆,吃个几天不下炕;闲来无聊,邀三五好友,携家带口,男人吹牛,女人做饭,孩子耍闹,从中午吃到晚上。
举箸碰杯之间,时间悄然流逝。吃带来的快乐,融在岁月中,历久弥长。有了快乐的加持,生长于那个时代的人,乐观大于悲观,淡然胜过焦虑。
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对吃的执着渐渐降低。天南海北的美食,不必出门,在家点点手机即可送来。吃顶了人们流行起奢华。吃的味道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不给面。
当人们把对吃的研究不再关注它本身时,吃再好也失去了意义。这样的吃,人情高过了味道,敷衍多过了用心,吃饱拉倒比过了吃舒坦。我们由填饱肚子,满足味蕾,再到填饱肚子,完成了一个循环。
这世上没有永动机,所有快速迅捷的事物,都有慢下来的一刻。就在这几年,一路奔跑的人们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主动或被迫放慢了脚步,怀念起曾经的吃的快乐。越来越多的人,又把吃的快乐放在首位。与友人小聚,和家人欢聚,总算留出一点时间给快乐。哪怕这快乐只是一顿饭的时间,也足以弥补我们冰凉到四处透风的心。
背负着房贷车贷,眼见繁花如一梦的我们,终于发现,比起那些浮华,吃到肚里的,会暖,会满足,会有爱。也许,唯有理解了此节,我们才能过得更踏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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