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

老顾开完会出来，满脸颓废之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炒鱿鱼了。门卫老刘瞅见他，凑上去：“这是咋了，扣工资了？”

“没扣。”老顾回答的有气无力。

“挨领导批了？”

“没挨。”

“那你这是咋了？”老刘不解。

“我……唉，这事儿没法说。”老顾叹气。

“哎我说，到底什么事儿，还没法说了？你这不成心吊人胃口吗？”老刘拦住他，不让他走，“你又不急着回家，说清楚说清楚。”

“其实也没啥事儿，”老顾干脆坐下了，“刚才我高中那帮同学建了个微信群，把我给拉进去了。都是老同学，二三十年没见了，就都聊了聊自己的现状。”

“这有啥？你们同学有人骂你了？”老刘接话。

“那倒没有。我们同学之间关系都挺好的。”老顾摇摇头。“说起来，当初我在我们班也算出息的，考了个还算挺好的大学。可这么些年过去了，虽然不是比别人差，也没见的我就比人家活的多好。”

老刘拿瓷缸给他倒了一杯茶，老顾接过去喝了一口。茶不是好茶，也就是用开水冲了一下。老顾不在意，老刘这儿也不可能有好茶。

“我那帮同学里就有人说，当初我们班最有出息的老秦，考上名牌大学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十里八乡的都夸他有出息，将来能干一番大事业。可你猜他现在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老刘问。

“怎么着了？出家了！”老顾狠狠地吐了一口气，说道。

“怎么――出家？当和尚去了？”老刘狠狠的吃了一惊。

“可不是――出家，当和尚去了――头一剃，六根清净，不管爹也不管妈了！”老顾从口袋里掏出半盒烟――也不是什么好烟，他心情不好才抽烟，也不买贵的――抽出一根递给老刘，老刘不吸烟，老顾就把烟塞自己嘴里了。点上火，深吸一口，吐出一团烟。“爹妈死命的拦，愣是没拦住，叫他连夜去了寺庙，念经去了！

“听我那同学说，那时候他刚毕业没几年，差不多二十七八，工作也还不错，突然就看破红尘，说出家就出家，研究人生去了！”

“研究啥？”老刘没听懂。

“研究哲学！人生！”老顾眯了眯眼睛，“到现在，也有个一二十年了。哭过闹过，没用，他爹妈也不管了，反正还有个儿子养老留后。”

“这要是我儿子，非打断他的腿！”老刘倒挺激动，“养你这么大，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也不成家，当和尚去了？真是白养！研究什么哲学，有什么好研究的，谁还不是一天三顿饭的过日子！”

“是啊，谁还不是一天三顿饭的过日子。”老顾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又缓缓开口，“我也知道，谁都是一天三顿饭的过日子。可这么过日子，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呢？老顾不知道。出生，上学，找工作，结果，养孩子，然后退休，变老，死去。那么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呢？老秦出家，大概是看透了什么？可是他看透了什么呢。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来为老顾提供参考，他只是把老顾带到一个迷茫的地带――不知自己为何而来，又为何停留。这辈子差不多过了一半，可是究竟是为什么而活呢。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快乐吗？痛苦吗？是愉悦还是折磨？他说不上来。每一个人都活着，大部分人也都活的差不多。那么，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目的在活呢？老顾不清楚，也想不通。可是不这么活着，还能怎么样呢？

“我没你们文化人想那么多，我就是混一口饭吃，还得养着家里的老小。”老刘皱着眉头看着老顾吐烟，“你也别抽了，我们村原来就有个老头抽烟抽出了个肺癌，检查出来以后还不到俩月就死了，你也少抽。”

老顾笑了笑，把烟摁到地上摁灭，随手把烟头扔到旁边的纸篓里。

“反正不管咋研究，还是得活着呗。上有老下有小的，还能自杀？还不是得赚钱养家，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啊。你说是不。”老刘挪挪纸篓，把腿舒展开。

“是这个理。”老顾拍拍身上，抖落不小心掉到外套上和裤子上的烟灰，“还得想那么多干嘛，还得赚钱养家不是。”

“你可比我强多了，我一个看门的工资能多少，将来我儿子要是出息，能走到你这一步，我就知足了呦。”

知足……吗？

老顾摆摆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