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听说刘润琴成功地卖出了一百袋帽带,梁红梅竖起大拇指:“我打心眼儿里佩服你!这么难的事,你怎么一下就办到了!”
刘润琴笑着说:“你别寒碜我了!这才哪到哪呀,后面还不知道能卖多少呢!”
“管厂长还让你管帽带厂?给你个副厂长当当不?”梁红梅两只手一手搂着一个孩子。
“给我个什么官儿当都无所谓,就别让我听王光辉他们的就行!”刘润琴说。
“话说回来,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你这帽带卖得也太顺利了吧?那个萝卜真的没问题?”梁红梅腾出一只手,摸摸心口。
“支票都拿回来了!会计都送到信用社了,还能有假?”刘润琴不以为意。
“钱不是假的就行。不过我心里就是不踏实,看看下回萝卜来的时候怎么个情况吧。你就说我卖衣服吧,今天要是卖上价了,明天估计就开不了几回张。要不然就是遇到一个好说话的买主,紧跟着就来两个特抠门嘴里还不干净的!做生意跟卖衣服一样,跟过日子也是一样,太顺的时候就要小心点,可能有个坎儿等着呢!”
“你别咒我!”刘润琴嗔怪道,可是自己的心也跟着不安定起来。
02
梁红梅一语成谶。
那个坎儿没等萝卜来提货,就冒了头。
刘润琴要管理帽带厂的消息在宏安人的眼里,差不多相当于苏联解体那么震撼。
意见分为两派。一派人认为,刘润琴一介女流,且是这么年轻的女流,怎么可能负责这么大的事情?车间主任老顾是这一派的代表人物,他撇着嘴说:“卖出几斤带子,就是英雄了?这么说所有的业务员都应该给个厂长干干?”
另一派则认为,刘润琴居然愿意接这个担子,怕不是个傻子吧?也对,她要是不傻,当年怎么会拿出老本儿支持路平办这个帽带厂?看着吧,过不了多久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在确定刘润琴担任帽带厂临时负责人的会议上,王光辉意外地没有表达反对意见。剩下两位副厂长一直在跟管肃争辩,管肃问了两个问题,大家就都不说话了。
“你们有谁愿意来负责帽带厂?谁对挽救帽带厂有什么建议?”
管肃说完,忽然想起这就是刘润琴对自己说过的话,心里不禁笑了一下,脸上仍是一派威严。
没人说话。
管肃叹了一口气:“厂里的情况你们都知道,关闭帽带厂不会给我们带来一分钱的收入,甚至还可能背上更多债务。让年轻人去试一试,咱们老家伙们在背后把关,就好了嘛!”
其中一个副厂长刚想说什么,王光辉忽然发言:“我同意。”
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他。
他合上手里的笔记本,看向管肃:“职务名称谨慎一点吧,已经在厂里掀起轩然大波了。”
管肃点点头:“光辉的考虑很周到。职务你来拟定,报到我这里来。散会!”
一天之后,刘润琴定着一个“业务经理”的名头,正式上岗担任帽带厂临时负责人了。
“这是什么官儿?不伦不类的。”王明抱怨。
他和刘润琴站在帽带厂的车间兼仓库里,看着两台织带机孤零零摆放在房间中央,成堆的帽带堆在墙角。
刘润琴笑着说:“现在外面的企业谈业务,出去都叫经理。我觉得这名字挺洋气的。”
“洋气也不能当饭吃呀!你现在就是一个光杆司令!帽带厂之前的工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技术员压根不来上班,业务员只有我一个人愿意跟着你干。”王明愁眉苦脸的。
刘润琴走向墙角,拆开一袋子存货,边看边说:“咱们下月就又能出一批存货,同时把机器转起来,按照萝卜那边的订单先生产。这样咱们就——”
她忽然停住了。
“就怎么样?你怎么了?”王明发现刘润琴整个人僵直地蹲在地上。
刘润琴转过脸,脸色比身后的墙皮还白:“王明哥……咱们的帽带都是成品?”
王明楞了一下,几步跑到刘润琴身边:“我不知道啊?怎么?成品不行吗?”
刘润琴都有点结巴了:“不、不行啊。山东那边要的是半成品,人家是、是要做背包带的!我们都做成半米宽的帽带,谁、谁要啊……”
“啊!那怎么办?怎么到今天才来车间看啊?”王明急得直拍腿。
刘润琴晃了晃神,扔下那袋子帽带就跑了出去。
王明在后面喊,也跟着追了出去。
03
“喂,找一下萝卜,呃,罗永强。出车了?什么时候回来?”刘润琴紧紧攥着电话听筒。王明站在她身后,一脸焦急。
“没找到萝卜,不过我肯定,咱们这些带子,山东不会要的。”刘润琴放下电话,转头对王明说。
“那怎么办?”王明在短短十分钟之内,大概已经说了十几句“怎么办”。
“两个办法——”刘润琴低头沉思了一下,很快地说,“一是我们马上自己生产,半成品不需要那么多工人,只要操作机器就行,不用剪也不用缝。”
“下个月初就要发货,怎么都来不及了!”王明急得直跺脚,“要我说,这次就不发货了!你让萝卜跟山东那边说一声。”
“那怎么行!都已经定好了,萝卜怎么跟人家交待?这次不发货,以后我们还怎么合作?”刘润琴想都没想,就驳回了王明的提议。
“第二个办法,”她接着说,“我们去买原始带子吧,再倒买倒卖一回。”
没等王明发表意见,刘润琴又拿起电话,拨起号来。
“你给谁打?”王明问,“我们跟管厂长汇报一下吧?”
“宏安安全帽以前从好几个地方进过帽带,我找采购部的人问一下。”
“丢人都丢到采购部去了!”王明在刘润琴身后唉声叹气。
采购部的人把刘润琴不得已倒卖帽带的事情传遍了宏安厂。刘润琴没有理会,她给宏安原来所有的帽带供货商都打了电话,选了价格最低送货最快的一家,订购了萝卜需要送走的数量。
她跑到管肃办公室审批货款的时候,被管肃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您说的都对,我确实是没脑子,想事情简单了。这货款要预付一笔,您看能不能先批了?不然对方不发货……”刘润琴向管肃承认错误。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第一把就烧到自己头上了!”管肃没看递到眼前的审批单。
刘润琴把审批单轻轻放在管肃桌上:“我还想跟您申请多调给我一个业务员……”
管肃疑惑地看着她。
“我们需要自己出去跑订单,光指着山东那边,怕是不够……”刘润琴解释。
“贪多嚼不烂!你先把眼前的危机解决了吧!”管肃叹了一口气,拿过审批单,正要签字,忽然大发雷霆:“这么多钱?!刚挣了一点,就这么全花出去了?”
“这次订货着急,价格有点高。可是这已经是所有供货商里最便宜的了……”刘润琴觉得自己的脸上火烫。
管肃看着审批单:“你还是太年轻了!罢了,我说了帽带厂给你管,就不再勒得那么紧了。你们自负盈亏,好吧?”
“什么意思?”刘润琴不明白。
“意思就是,你上次挣的十几万,不要做到宏安的账上了,拿去继续周转吧。”
“啊?”
“同时,宏安的钱,一分都不会给你了。”管肃说完,就在审批单上签了字,推到了刘润琴面前。
“那我们怎么周转?我们没有钱进原材料了!工人的工资难道也要我们自己发吗?”刘润琴急了,没有拿起审批单,只是对着管肃嚷嚷。
“自己想办法。”管肃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那我要是赔光了,就卖机器!”刘润琴赌气地说。
“那正好,跟我之前的计划不谋而合。”管肃还是没抬头。
“……”刘润琴就快哭出来了。
“你不是说,整个宏安只有你愿意,也只有你敢,把帽带厂撑起来吗?你不是说,你对帽带厂有感情吗?”管肃拿着笔在不知道什么文件上圈圈点点,“去干吧,除了签字,不要来找我汇报了。”
刘润琴呆立半晌,抓起管肃签过的审批单,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办公室。
装什么大领导?她走在宏安厂的大院里,愤愤不平地想。装模做样地让我管理帽带厂,还不是眼看着帽带厂要完蛋了,就把包袱扔给我?做好了,是他的领导有方;做不好,就是我这个“业务经理”无能呗?
刘润琴一路想着,就走到了财务室。
她把审批单递给会计李萍:“这个预付款直接付给对方。”
李萍拉着一张长脸,不耐烦地接过了审批单。
“上次入账的卖帽带的钱,管厂长说单列在帽带厂的账上,以后我们自收自支了。”刘润琴说。
李萍翻了一个白眼:“领导签字的条子拿来,你空口无凭,我怎么给你单列?”
“好。”刘润琴态度很好。
“还有,你这回预付款之后,什么时候付尾款,付多少?你这还剩不到三万了啊。”李萍手上的动作很快,嘴上也没闲着。
刘润琴咬着下嘴唇:“尾款先欠着吧,这三万我要用在别的地方。”
李萍抬起眼睛看了刘润琴一眼,没说话。
刘润琴转身刚要离开财务室,李萍在身后说了一句:“有些事情急不得。厂里的人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刘润琴回头说了一声“谢谢”,李萍站起身:“张姐一直说你人好又有能力。”
刘润琴苦笑了一下:“我很久没来财务室了,帮我给张姐带个好吧。”
“你不知道吗?张姐快不行了,已经不来上班了……”李萍的声音低了下去。
04
刘润琴买了几个罐头,提了五斤鸡蛋,敲开了张姐家的门。
躺在床上的是张姐吗?刘润琴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张姐伸出一只瘦弱的胳膊,招呼刘润琴到她床前。
“您得好好保重身体,帽带厂挣了钱,还得有您的分红呢!”刘润琴假装很兴奋。
张姐笑着点点头:“我听说了,让你管帽带厂,那一准没问题了!你这么能干……我呀,估计够呛了。前几年那场病,把身体拖垮了……”一滴泪悄悄划过张姐的脸庞。
刘润琴脸上笑着,眼里却漫上泪花:“别这么说,我还等着您给我当会计,帮咱数钱去呢!”
张姐点点头:“成,到时候咱们拿麻袋装钱!”她喘了一口气,拉着刘润琴的手说:“你还记得路厂长当年怎么动员咱们吗?他说,‘到时候挣了钱,大家都带着麻袋,去财务室领钱!张姐的手数钱估计得数抽筋!’呵呵呵……”张姐虚弱地笑着,“可惜呀,唉……路厂长那么年轻,人就没了!咱们的帽带厂,到今天也是……”
刘润琴捏捏张姐的手:“您得对我有信心呀,不是您夸我有能力嘛?!”
“对,对,我有信心!”张姐好像来了精神,她稍微探起身,刘润琴赶紧眼疾手快地在她背后掖了个枕头。张姐靠在枕头上,举起一根手指说:“现在厂里好多人都上半天班,没有事干,你动员动员他们,给你织帽带去,让大家都多赚一口饭吃。”
“做安全帽和织帽带的机器不一样,得重新培训。”刘润琴摇摇头说。
“噢……这么回事,我不明白这些个东西……”张姐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原料也贵,可能买不起正经原材料了……”刘润琴几乎忘了自己对面是一个病人,自顾自地吐起了苦水。
“就跟我们孩子爸爸的单位似的。那几年他们皮鞋厂效益不好,好的皮子买不起,怎么办呢?就动员工人还有家属,去乡下收皮子,收回来的皮子按成色去厂里交货领钱,厂里师傅手艺好,什么样的皮子都能做好。我们孩子爸爸有手艺,在家就能裁皮子,每回我们都能比别人多拿钱……”张姐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刘润琴感觉有人拍了自己脑袋一下似的,拉着张姐的手:“我也可以买便宜材料,在加工上多下功夫,不就行了吗,对吗张姐?”
张姐一脸迷惑:“我不懂这个生产的东西……”
从张姐家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刘润琴一路小跑到王明家,让他带自己去找帽带厂的那个技术员。
“现在去?这都几点了?人家该睡觉了。”王明不想去。
“现在就去,一分钟都等不及!”刘润琴恨不得在王明屁股后面踹一脚。
“哎你不回家看孩子吗?你们家妞妞呢?”王明试图取消这次任务。
“送整托了!周末才接回家呢!”刘润琴推着王明往前走。
“你这当妈的心真狠!”王明感叹着,一脸不情愿地将刘润琴带到了家属院最西边的一栋平房前。
05
站在门口,王明警告刘润琴:“苏大军这个人脾气不好,你别乱说话。他之前自己做帽带生意,赔了,把机器卖给了路平。路平每个月开工资,让他当技术员。这不是在厂里窝了好几年了,也没人敢让他走人。”
刘润琴点着头:“这些我都知道,我有好事找他。敲门吧。”
王明看了刘润琴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抬手敲了两下房门:“苏大哥,在家吗?”
门开了,一个个子不高、体态丰满的女人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两人。
王明咧开嘴:“嫂子,苏大哥在家吗?”
女人点点头,让开一条路:“里面喝酒呢,你们进来。”
王明和刘润琴走进门一看,屋里正中摆着一个八仙桌,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好像正在吃饭。
“苏大哥,我给你带来一个人,找你聊两句。”王明把刘润琴推过去。
那个男人缓缓转过头,看着刘润琴的眼睛:“新领导视察来了?”
刘润琴愣了一下:“您认识我?”
男人发出“啧”的声音:“当年你男人拉到火葬场火化,还是我跟着路平他们一起去的呢!”他拉过一把椅子,对刘润琴说道:“坐!”
刘润琴感觉到一阵晕眩,仿佛掉进了时间的漩涡。
郝建民的死,自己没能参加的葬礼,被梁红梅偷偷藏起来的结婚照,“倏”地一下,随着这个男人的一句话,全部在自己的眼前摇晃了起来。
王明轻轻推了刘润琴一把,自己也拉了把椅子,三个人都坐在了饭桌旁。
男人喊自己的妻子:“添两幅碗筷!再给王明拿个酒杯!”
妻子在厨房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刘润琴猛地抬起头,对着厨房:“嫂子,也给我拿个酒杯!”
男人和王明都惊讶地看着刘润琴。
刘润琴仿佛没看见他们的眼神,对拿着碗筷酒杯走过来的女主人说:“嫂子,你再拿个杯子,也一起坐下喝吧。”
王明“嘿嘿”干笑了一声:“小刘,你还没喝呢,怎么跟醉了似的。不知道你会喝酒,这家伙,女人要是能喝,男人都得吓一跳啊!”
站在一旁乒乒乓乓摆放碗筷的女主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男人,女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王明被这话堵得一愣,想笑又笑不出来。
刘润琴开口道:“嫂子,你去拿酒杯,咱们几个人今天一起商量点事。”
女人听闻,依言取了酒杯过来,四个人的酒杯都斟满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找我什么事。”男人端起酒杯,没有招呼别人,自顾自地抿了一口。
“苏大哥,那我就直说了。”刘润琴端起酒杯,并不送到嘴边,“帽带厂需要很便宜的原材料,然后需要两个熟练工,操作机器织带子。我想请你回来上班,从进原料到出半成品的带子,你得帮我把关。”说完,她一仰头,把一杯酒都倒进了口中。
王明看得直咂舌:“你慢点喝,有多少量啊,这么灌?!”
“便宜的原材料,要多便宜?你对成品质量什么要求?”苏大军问。
“我把底撂给你:我只有三万块钱。这笔钱要买原料,付工资,直到卖出去第一批货拿到钱。成品的质量——我这有一批货还没送出去,明天我拿来你看看?”
苏大军看着自己的空酒杯,说了四个字:“那不可能。”
刘润琴脸上的五官都垮了下去,她强打着精神说:“工人工资可以先不发……”
苏大军截断她的话:“我没算工资,就说原材料。让机器转起来,你不可能只买三万块钱的料。那样还不如不干!”他把自己的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王明赶紧起身给他倒了酒。
苏大军似乎来了火气:“什么都不懂,就想干帽带厂?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要是都能干成,谁都是万元户了,谁都能当企业家了!”
刘润琴也把自己的酒杯顿在了桌上:“我就是因为不懂,今天才来找你!你不是技术员吗?你拿了宏安三年的工资,现在帽带厂就剩下半屋子卖不出去的破带子,你倒是想办法啊!”
苏大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碗盘都跳了起来:“我是技术员!不是厂长!当年路平说得天好地好,把我忽悠来了,然后呢?就干了一年,厂子就歇菜了!人都没了,我都没地方说理去!三年工资,哼,这三年工资也就够几壶酒钱!”他把桌上的“二锅头”酒瓶拿起来晃了一下,又“当”地一声墩在自己的碗边。
“那你为什么不走呢?”刘润琴冷冷地问,眼神里全是鄙夷和怜悯。
王明扯扯刘润琴的袖子。
刘润琴没有理他,接着说:“还不是因为你走不了?”
“我要想走,我他妈随时走!一个破宏安,就想拴住我?老子当年当老板的时候,宏安还是窝棚呢!”苏大军的眼睛都红了。
“那你干嘛不走?你怕走了,就再也没有一个帽带厂可去了对吗?你怕走了之后,”刘润琴一根手指敲了敲桌子,“就再也看不见你那两台破机器了,对吗?你怕走了之后,没有人会再需要你做什么技术指导,你当年的风光,就一丁点都不剩了,对不对?”
王明吓得脸都白了:“小刘,不能胡说啊……”
苏大军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我是怕对不起路平!那哥们儿命都搭上了,我怎么能撂挑子走人呢!我得等着东山再起啊!”
“你天天在家喝这个猫尿,就能东山再起吗?”说这话的是苏大军的妻子。
刘润琴也愣了一下。
苏大军的妻子端起自己的酒杯:“有钱有有钱的干法,没钱有没钱的干法。实在没办法,要饭都能要出点名堂来,只要你想做!”她的眼睛没看任何人。
苏大军冷笑了一声:“你们都是嘴上功夫,哪有那么……”
“那你倒是干呀!”两个女人异口同声。
王明忍不住先笑出了声。
“嫂子是痛快人,我敬嫂子一杯!”王明给苏大军的妻子的酒杯斟满,又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我酒量不行,跟你只能喝半杯。”苏大军的妻子冲王明举了举杯。
“您随意,我干了!”王明一饮而尽。
“这杯,”苏大军的妻子自己又将酒杯斟满,对着刘润琴举了起来,“我跟这个妹妹喝,干了!”
刘润琴赶紧喝干了杯里的酒:“谢谢嫂子!”
苏大军不说话,一脸不屑地看着另外三个人。
“你们就是把这瓶都喝了,这事干不成也是干不成。”
“你别听他的,明一早我让他去你那报道。”妻子帮丈夫立了军令状。
刘润琴笑着点头:“嫂子,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你可请不起我,我是护士。”她的脸上浮起微醺的红晕。
06
苏大军站在刘润琴的办公桌前,眉头拧成个硬疙瘩。
刘润琴心里想着“嫂子真是说到做到”,可嘴上除了笑着,什么都没说。
苏大军一脸烦躁:“我一宿没睡,想了一个主意,估计也是没戏。”
“有戏没戏,说来听听。”刘润琴示意苏大军坐下。
“没钱还想办事,想什么呢?!”苏大军还在抱怨。
“想吃饭。”刘润琴堵了他一句。
苏大军看了看刘润琴,叹了一口气:“原材料价格都差不多,找不到太便宜的。但我们可以自己买白线,染成军绿色,上机器织带。比买现成的染好的线,原材料便宜三分之一——我估计啊,最近的行情不太了解了。”看刘润琴眼睛一亮,他赶紧又补了一句:“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省钱的办法了。”
“我来算算账。”刘润琴扯过一张纸。
“还有,染线是力气活,你得多找点人。”苏大军补充说。
三天之后,宏安厂区内贴出了告示:
诚征染线工,待遇优厚,报名请到厂业务部办公室。
刘润琴坐在办公室里,等了半天,一个报名的都没有。倒是王明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进来:“你贴的那个是什么玩意儿?!寒碜人呢?”
“我怎么了?”刘润琴不明白。
“你真当自己是资本家了?还待遇优厚!你能给多少钱啊?这染线怎么染啊?你都不说清楚了!”
刘润琴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想着大伙不都没事干吗……”
王明无奈地摇摇头:“我发现你这个人,一会明白一会糊涂!跟苏大军那横了半天,最后拿出这么一张纸,这叫什么事啊!”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着?”刘润琴虚心求教。
王明想了想:“现场动员。”
07
帽带车间前面空地上,支起了一口大锅。路过的员工看了,都问正在锅前忙活的王明:“做饭呀?你们帽带车间改食堂了?”
王明拍拍手上的灰:“不是贴告示了吗?我们要染线。你来不来?给钱!”
对方哈哈一笑:“我可不干。能给多少钱?”
“你看你,一个大老爷们儿,闲着也是闲着,你们车间就开半天工,下班来我这吧,不亏待你!”王明嗓门特别大,路过的人都听见了。
有个女工凑过来问:“必须在你这染吗?你这一口锅能染多少?”
王明不解:“我一会再支一口啊!”
“我拿回家用自己的锅,行不行?”那女工又问。
“你家锅不做饭了?这可是染料!小心吃出个绿嘴唇!”王明说。
“谁家只有一口锅!不过你让我挣回几口锅钱啊!”女工说。
王明想了想,转身走进车间:“我问问经理去!”
刘润琴正在跟苏大军商量织布机的事情,直接同意了王明的申请:“可以领走白线和染料。拿回来的必须跟样品一个颜色,数量也得对得上。回家染线的,一斤多给一块钱吧?”
王明:“得令!”转身出去发布消息了。
刘润琴看着苏大军:“这机器能用吧?”
苏大军还是皱着眉头:“用是能用,关键是谁来用?工人都跑了。”
刘润琴不假思索地说:“你、我,还有王明。”
苏大军张大了嘴:“我?我给你开机器?”
“对,你还得是主要人物呢,我们都得跟你学。”刘润琴很正经。
苏大军想了想:“成!不过,三个人也不够。起码得四个。”
“一个人还不好找?花玲!”刘润琴冲里间喊道。
一个年轻的姑娘应声跑了出来:“刘姐,您叫我?”
刘润琴点点头,指着苏大军:“这是你师傅,从今天起,你跟着他学操作,我也一起。”
姑娘重重地点头,对着苏大军喊了一声:“师傅!”
苏大军看着姑娘:“你谁啊?”
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是业务部的,现在自愿跟着刘姐在帽带厂干。我叫万花玲,您叫我花玲吧。”
“这名字起的……真喜庆!”苏大军没有表情地说了句玩笑话。
花玲小脸都红了,苏大军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年龄,让她有点害怕。她可想不到,半年之后就在梁红梅的号令下,一脚踢翻了一个比自己父亲年龄还大的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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