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秀珍（中）

出嫁的那天，秀珍父母从一个老大夫那给她弄了点药，能保住秀珍一天正常。

这一天，秀珍神思时而清明时而混沌，母亲告诉她今天只要保持微笑就好了。大学没考上，这件小事她必须做好，不能再让母亲伤心了。

盘头，剪脸，跪拜父母，秀珍始终微笑，像个漂亮的听话的木偶。她的丈夫带着大红花，穿着绿军装，骑着当时还很少见的大金鹿牌自行车来接亲，身后是一溜串的自行车接亲队，好不拉风。接亲的队伍带着八大彩礼，有八斤八两的肉，肉谐音有，寓意富有。还有八条大鲤鱼，八只火红的大公鸡，还有老酒，烟，石英手表，黑白电视，以及一辆崭新的大金鹿自行车。装彩礼的箱子上放着红包袱包着的斧头，寓意包福。

每个细节都极进周到。

秀珍坐在这个称为丈夫的人的车后座上，看着比自己还要矮上近10公分的男人稍显吃力的蹬着自行车，眼神空洞，手紧紧抓着座椅，脑海里一会儿是上学的光景，一会儿是那温柔的男友，一会儿是父母失望的眼神。就这样了，她知道自己生病了，父母把她嫁到了挺远的一个村，她再也不可能如过去那样读书上学了。

婚礼在男方家里按部就班的完成，总有个喜娘指引她，所以整个婚礼下来，并没有人发现秀珍的异常。

过了洞房花烛夜，这门亲才算真正成了。

秀珍的婆家，是一户本份人家，公公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如今当老师，前几年也带着两个儿子去新疆支教过。婆婆是在她公公没有考大学之前家里给定的媳妇，心眼好，情商高，村里的关系搞得很好，家里就更不用说了。但由于没上过学，本事也就仅限于此了。秀珍丈夫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加上妯娌等，都在一起生活，也算复杂的大家庭了。

至于秀珍丈夫，个子虽然矮，但心地不坏，处世圆通，待人接物都很会拿捏尺度，如果秀珍从此好了，且能安心过日子，这个人确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归宿。

只可惜，天意并不能将所有人照顾周全。

秀珍的病是在成亲刚过一个月的时候发作了，之前她在清醒的时候都会偷偷吃药，大家也都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新娘子刚结婚羞涩些也是有的。所以他们都过了一段时间平静喜悦的日子。

出事的那天，天乌压压黑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将这大地吞噬。秀珍的婆婆下地抢收粮食去了，家里就剩下了秀珍一人。本地有个风俗，三日的新媳妇大过天，虽然已经成亲一个月余，但是夫家对秀珍依然没有过多要求，没让她做过什么活计，饭也是婆婆一人在张罗？而这天，赶上了农忙季节，眼看要下暴雨了，地里的粮食比什么都重要，婆婆带着孩子们全部下地了。

大家忙乎了大半天，早就过了晌午了，才算将粮食抢收回来，婆婆最先回到屋里头，想着秀珍该把饭准备好了，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她来补充补充的。

谁知，一进门，锅台冷冷的，一点烟火气都没有，秀珍坐在角落里，瑟缩着身子低着头。婆婆脸色不大好看。

“珍啊，你咋坐在那呢，身体不舒服吗？”

秀珍在婆婆叫声中猛的抬起头来，身体紧绷，双手抵住墙，满眼恐惧。婆婆被秀珍的样子吓着了。

“珍啊。你，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你别害怕，是我，是妈，妈在这呢昂”婆婆继续安抚。

秀珍慢慢平静下来，安静下来的秀珍双眼空洞，双手抱紧身体，嘴里不停的念念有词，婆婆仔细听了听

“考上了……明年就考上了……你们这些没有道德的人欺负我，欺负我。妈，俺又没考上没考上，去不了省城了……别等我了，不等我了”

一会儿工夫大家都进屋了，大家都不明所以，还是婆婆镇定，指挥着老大老二将秀珍抬回房间，并嘱咐谁也不准将见到的讲出去。

可是事出总有因的，隔壁的大嫂子看大家都回来了，跑过来插嘴，

“大娘呀，你们总算回来了，可吓死我了”大嫂子机关枪一样得得得的叨叨，

“我大姑家的闺女就嫁去了关家庄不是嘛，我今天去我大姑家串门正好我那妹妹也在，就说起来咱家秀珍咋地咋滴，你们是不知道啊，这秀珍啊可是知识分子来，高中毕业呢，考了三年大学呢”

“我这不高兴嘛，秀珍这么厉害，就说过来跟秀珍聊聊天，也学习学习，谁知我就多问了几句高考咋滴回事呢，你家秀珍突然就尖叫起来，啊呀妈呀，拿着把菜单要杀了我啊追的我满天井跑幸亏我跑的快……”

秀珍婆婆基本听明白了，如果不是今天大嫂子刺激她刺激的，那就是她本来就得了这癔症的病了，还有可能跟上学考学有关。

送走隔壁大嫂子，把其他兄弟都赶回了自己住处，又把在外面上课的丈夫也叫了回来，屋里就秀珍公婆，秀珍丈夫，还有隔壁蜷缩着呓语的秀珍。

“离婚，还能咋地。”秀珍丈夫说，撇了一眼里屋，心理万分憋屈，他们家明显行的骗术，把她甩出去呢，可怜了这姑娘。

“离婚不成”秀珍婆婆说，“咱可不能做那背信弃义的事情，让人背地里骂。”

秀珍丈夫看了眼父亲，父亲抽了几口大汗烟，幽幽道“你妈说的对，不能离婚，先养养试试吧，兴许只是暂时的”

“我不信你们看不出来，他们家就是骗我们呢，骗婚！我们为什么不能退货？”

“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怎么退？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嫁到你家一个来月了，你说你咋退？”秀珍婆婆说。

“我不管，反正我没法跟个神经病一块儿过一辈子”秀珍丈夫说完，转身走了。

这事没商量出个结果，暂时搁置了，全家既要对外保密，又愁未来咋办。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秀珍开始越来频繁的呕吐，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