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柔从朋友那里听到一个新闻,一对老夫妻恩爱一生,当80岁的妻子病逝了两个小时之后,他82岁的丈夫也追随她而去。但不是自杀,也许是思念过度,不愿分开吧。
人们无不惊讶于这对夫妻的生死深情,甚至传为佳话。方柔想起了巴基斯坦电影《永恒的爱情》里面,患了绝症的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恋恋不舍,心怀无限眷恋,在男主人公的怀抱里死去。而男主人公,抱着他死去的爱人,坠入无以复加的痛苦深渊。他无法接受失去爱人的残酷,竟也骤然离世。这部电影当时感动了无数的人,没有人不留下激动的泪花,哪怕他的心坚硬似铁,也被融化了。
回到家里,她的丈夫兼她的私人厨师许芒,已经把饭菜做好了。方柔是出了名的不会做饭,但是没关系,她的丈夫很爱厨房,而且花样、营养、色香味俱全。朋友们都羡慕她皮肤好、显年轻,把这功劳都归给她会调理饮食的老公。至今她依然身材苗条,不胖不瘦,让我等嫉妒惭愧。但她有时也抱怨,说你们哪里知道,许芒的晚饭有多残忍,一贯地管了不管饱,我的好身材是少吃晚饭饿出来的。可是大家还是羡慕她。
吃饭时,她有点神不守舍,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毕竟中年已至,后半生也许面临很多的疾病,或者不情愿的意外,我和许芒,有一天,谁会先离开?如果都七老八十了,可以一起走吗?
如果我先走了,他会怎样?如果他先走了,我怎么接受得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真的做了一个梦。
恍恍惚惚间,她似乎喝了一口圣泉之水,身体变得轻飘飘,一点一点飞了起来。越飞越高,来到了完全不同于地表的另一个世界。那里有身着浅色优雅长袍的人,每个人头上都笼罩着一片太阳般的金色光环,七彩祥云在空中悠然飘荡,有种轻松平静的幸福感,让人如同置身于令人陶醉的春天的明媚中。
她离那些人越来越近,才发现他们就像电影里的众神之神宙斯或者海神波塞冬一样,身高似乎有地球人的好几倍。原来他们真的是神。他们丝毫不惊异于她的来访,尤其是他们之中的一位,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对她说:
“看来你带着你的问题,到我们这里来寻求答案了。你不知道有一天你和丈夫谁先死,你很害怕,也非常困惑。第一你们怕死,第二你们怕分离,当然你们怕的东西有很多,归为一句话,就是你们怕失去。”
“这对人类来说,难道不正常吗?”她反问那位神仙。
神仙不回答她的话,只是挥了挥手,她面前就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可视屏幕,跟科幻电影里出现的装置类似。她看到里面都是一对一对的人,躺着被推进像核磁共振仪器似的东西里。那一对一对的人由一男一女组成,应该是夫妻。她禁不住问道:
“这是干什么呀?”
爱,不需要感染奴隶病毒“这是一个天堂实验,是想看看恩爱夫妻们,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却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将会是怎样的情况。这是有很多附加条件的,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事,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达成。
“做到这一点的第一步,是在他们降生人间之前,就要开始一系列改造的。那是一个同步装置,为了同生共死,他们需要具有相同的特质,他们需要更多地砍去个性,他们得有相同的感觉、思想和欲望……
“他们还要被注入一种相同的病毒,以便几十年后他们几乎可以一块死去,这个病毒有一些副作用,会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去成为别人的附属物,所以,也可以把它叫做奴隶病毒。
“开始人们并不介意这个奴隶病毒,而是欣然接受它,为了与自己所爱的人生生死死都在一起,牺牲自己,正是他们万分渴求的。但是后来,问题出现了。
“因为有了这个病毒,你可以在很多方面让自己满足对方,但是,我说过它有巨大的毒副作用。它最大的副作用,是对这个当事者的自我,进行某种解构。随着时间推移,这个人还是会一定程度上偏离自己的原型,他必须不断地、有意识地自我纠正,才可以保持所需要的形象,这相当耗费心力。而一旦他有疏忽和失误,就会让配偶觉得不可思议,或者很不满意。
“所以,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让他们觉得正常或者满意,都会越来越困难。有的人真的可以做到,善解人意和善始善终,但是却无法解决对方的审美疲劳问题。人毕竟太复杂,不可以做成芯片、频率和质地完全相同的双通道内存,即使可以,人的多变灵性,也无法自始至终令其保持一致。
“因此,无论怎样改善,也无法达到让相爱的人完全同步,当他们近乎完全同步的时候,他们的生命活跃度反而下降了。他们逐渐明白,和别人全然同步,意味着失去自己,哪怕是为了最伟大的爱,失去自己也是一种痛苦和损失。奴隶病毒就意味着没有原则的改变、让步或退化,名义上得到了自己所爱的人,却必须在最大程度上放弃自己,以适应对方,这究竟是一种成功,还是失败呢?如果爱——到了削足适履的程度,那它还是爱吗?这样的爱还有什么价值?
“你或许听说过,古希腊神话中克路普鲁斯忒斯吧?他是一个强盗。他有一张铁床,有人来住店,就躺在这张床上。如果人比这张床长,他就锯掉长出来的部分,如果人比这床短,他就把人拉长,以便和床等长。人类要达到向你所说的那种琴瑟和鸣的爱,也要躺倒这张床上,这要关注的可不仅仅是肉体等长,而是他们的灵魂、他们的思想、他们的嗜好、他们的呼吸和饮食都要步调一致,无论是那原本长出来的也好,短下去的也罢,都要通过削减过拉抻,让它们与你们所谓的理想婚姻标准等长、一致。而实际上,这让人变得痛苦不堪,甚至开始怀疑理想婚姻和理想人生的标准,是否符合人性,是否正义,至少它不再新奇和美妙。
“比如你,你爱自己的丈夫到了时刻害怕失去他的程度,表面上看是你太在乎他,实际上是你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信心。爱得过分,不就成了依附吗?如果都成了依附关系了,还有什么伟大和了不起?凭什么还让对方为你心动,你已经是他的奴隶了,他就不需要征服、惧怕或者重视你了……”
“没有谁必须成为你的终身守护者,孩子不是,配偶也不是,亲人更不是,他们会陆陆续续离开你,如果他们离开了,你依然完整坚定,你就胜利了,如果你心碎了,找不回自己的状态,你就失败了。”
“重要的是当下,你们在一起,必须保持诚实和尊重,其他的所谓同生同死是次要的,也没必要。有的人害怕失去,宁愿从不拥有什么,这才是可悲的……”
方柔想起那个总是逃避的同学江影,父母婚姻的不幸让她恐惧至深,她最终选择单身,这倒可以理解,但是她却关闭了所有情感的闸门,不愿接触朋友,同学,同事,亲戚,总之回避一切,她什么都没有了,就彻底不再担心失去了。
但这真的明智吗?懂得珍惜的人,勇敢面对的人,是不必害怕失去的。所有的失去,都代表我们曾经生活过,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人,才最可悲……
方柔还想再请教一个问题呢,可来不及了。她醒了,神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
保持愉悦的清醒,让生活给你答案吧,生活本身就是答案。
而我们,不需要奴隶病毒,哪怕是为了爱。爱,意味着和而不同。
爱,不需要感染奴隶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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