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怀孕后,我就没有见过表姐,每次表姐约我,我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不是说加班就是出差。
看到是她打来的电话,我开始在心里排练推脱的理由。
“喂,子琳,是我。”妈妈的声音传来,就像晴天霹雳一般。
“啊!妈妈,你……来……来深圳了。你……你怎么来了。”我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都忘记自己身怀六甲。
“你大伯来深圳看你姐,我顺道一起来看看,你来接我一下。”妈妈嗓门还是很大,震得我耳朵发麻,可是明显心里更怵得慌。
挂断电话,我全身都在发抖。无法想象妈妈看到这样的我,会怎样伤心绝望!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还是在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来到。
我拨通刘铭哲的电话,还没说话就开始呜呜哭起来。
“怎么啦?你先别哭!”
“怎么办?我妈过来了!”我抽泣着回答。
“啊!在哪?没事,你别着急,迟早要见面的。”
“在……在我表姐家,要我去接。”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别哭了,我马上回来,陪你去接妈。”刘铭哲安慰道。
刘铭哲很快就回来了,去的路上递给我一扎钱。“这里是一万二,你先用。”他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认真地开车,车厢内沉默的气氛有点尴尬。
自从接了妈妈的电话,我的心就一直突突跳着,感觉呼吸随时会暂停。这一刻,我甚至感觉自己是一只即将送去屠宰的动物,是奔赴死亡的。如果能够没有牵挂地消失该多好,可是我知道我是没有资格去死的。
车子驶入表姐住的小区,远远的,我就看到表姐和妈妈站在花坛边上,我示意刘铭哲停车,车停在了距离花坛不远的位置。
“妈!”我在车上叫了一声,眼泪随着声音一起流了出来。眼泪的成分很复杂,有积蓄的委屈,有思念,有一个孩子对母亲天生的撒娇,更多的是愧疚。
“哎!”妈妈透过车窗看到我,笑意马上从她脸上漾开。她快步朝车子走过来,正好看到了下车的刘铭哲。
“阿姨好!”他笑着跟妈打了声招呼,转身给我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妈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睛看向我,眼神里有丝探寻,对这个跟她打招呼的男人跟我的关系的打探。
刘铭哲过来搀住我的手臂,妈妈已经走到了车门边上。
“子……”妈妈说了一个字,声音就咽了下去。她嘴巴蠕动着想说什么,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肚子,眼神里像伸出了一把刀,能挖空我肚子的刀。又像是探测仪,在揣测着女儿肚子怎么会隆起。
时间和空间好像都静止了,我紧紧地倚靠这刘铭哲,一个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裙摆。不敢直视妈妈的眼睛,像一个偷吃糖果的孩子,被妈妈抓了现场。而我是瞒着妈妈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坏事,等待她的审判。
妈妈盯着我的肚子看了许久才挪开,眼睛随即扫向我的脸,再看看肚子,无声地把我盘问了一番。可是我感觉比扑过来抓着我的头发打我一顿更痛。这种痛是羞耻、歉疚的心痛。是站在妈妈的立场,替她难过。
“妈……”我松开刘铭哲的手,走到妈妈跟前,不忍心再无声地折磨妈妈,因为明显感觉到她身体在颤抖和摇晃,像秋天悬挂树梢被风刮得即将飘落的枯叶。
“几个月了?”妈妈看着我的肚子,哆嗦着问。
“预产期下个月十五号。”我小声地回答,是做错事的孩子最诚恳的样子。
“他的。”妈妈瞄了下刘铭哲,就那么轻轻一瞄,却是很有杀伤力的一瞥。责怪、怨恨都在那一瞥里。我点了点头。
“阿姨,我……”刘铭哲走上前想说什么,妈妈直接给了她一个后背,转身去表姐身边拿行李了。
“子琳,你……”一直没有吭声的表姐走过来,她同样审视着我的肚子。眼神里满是不解和诧异,她跟妈妈一样无法理解一个从小乖到大的女孩怎么会突然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情来。
“对不起!”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以前的那些谎言一次性被揭穿。我又一次想到了皇帝新装里的那个皇帝,我现在就是那个一丝不挂的人,羞愧得无地自容。
“你个小傻瓜!你要是跟我说一声,我还能帮你拿下主意。你这突然这样,伯妈怎么受得了。再说,你都这样了,我还一次都没去看过你。你真把姐当外人了。”表姐把我拉到一旁,小声地说。
“对不起!事情有点复杂,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来解释,也许是因为胆怯,害怕最亲近的人看到这么难堪的自己,也许是因为虚荣,毕竟这不是光彩的事情。听了表姐的话,我更加地无地自容。如果当初怀孕的时候能跟她商量一下,作为亲人,她应该能给我一些意见吧。事已至此,再回头后悔已惘然。
“不走吗?”
妈妈拎着行李站在车旁唤我,眼神是空洞的。看我走过来,默默地拉开车门坐到了后面。
车子启动后,刘铭哲试图跟妈妈说话,他刚叫一声阿姨。妈妈闭着眼睛回了句,“先开车吧,现在不想听。”
后视镜里,妈妈一直都紧闭着双眼,头直直地靠在靠背上,胸口高高低低地起伏,不时还长叹一口气。我知道她气极了就会这样。我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估计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怎么会如此。我知道她会原谅我,只是暂时背叛感把对我的关心都压制了。但是我宁愿她不原谅我,打我一顿。只要她不那么难受就好。
回到家,妈妈没吃晚餐,直接进我安排的房间躺下。我推开门,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灯光,我看到她背对着门的方向佝偻着身体睡着,肩膀在轻轻地抖动。看着她强忍的悲伤,我第一次为自己轻率的行为后悔。
“妈……”我坐到床边,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怯生生地叫了声,眼泪流到口里,又苦又咸。
她的肩膀抖动得更加厉害,终于嚎啕哭出声来。我扑到她身上,抱着她,泣不成声地道歉,“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突然,妈妈止住了哭,轻轻地推开我,坐了起来。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指甲好像要掐进我的肉里,看得出强忍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蠢妹子,你胆子真的很大,瞒着这么大的事。”她声音嘶哑着,几乎是呜咽着说。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除了道歉,我找不出一个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任何理由都是那么苍白和无力。而更让我震惊的是妈妈的洞察力。
“你准备怎么办?他有家庭吧?”妈妈问出这句话之前的一秒,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把比怀孕更严峻的事实告诉她,怎么把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可是,我不知道的是妈妈却在见到我的时候就已经敏锐地察觉了。
也许到妈妈这个年纪,早就看尽世间冷暖故事,无需旁白,只需看一眼就能明白。所以,她才会表现得那么伤心痛苦。
我没有吭声,无声地承认了,我怕我的那句肯定再次刺痛她。
“月份这么大了,又不能打掉。跟妈妈回家,明天就回去。不怕别人嚼舌根,别人说一段时间也就不会说了。再说,你自己闯了祸,这也是你要承受的。”
听着妈妈的安排,我扑到她怀里,放肆哭起来。她抚摸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安抚我一样。我第一次哭得这么踏实和释放,把这几个月压抑的所有委屈,所有痛苦和无助都释放在了妈妈怀里。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说,“没关系的,妈妈跟你一起面对!”
我哭得更凶,我知道她以为我害怕别人的流言蜚语,其实,我是因为她对我的包容,对一个犯错的女儿的无限宽容。我无处安放的那些痛苦、无助、委屈,都有了搁置的场地。我不再是一个人漂在半空,时刻担心着坠入万丈深渊。她用博大的爱接纳了我的所有。
“妈,其实还不到那一步,我跟他是真心相爱的,他一直跟他老婆分居,很快就会离婚了。”其实说出这些,我心里根本没有底。不是怀疑刘铭哲的爱,是怀疑他离婚的事能不能办下来。
沉默,长久的沉默。我知道虽然妈妈洞察了所有的事,但她还是无法对我选择的将来做出判断。她肯定是不愿意女儿沦为单亲妈妈的,但是她更清楚小三的身份是多么令人不齿。
“叫他进来!”长久的沉默后,妈妈对我说。
我把守候在门外的刘铭哲叫了来,“啪!”妈妈把房里的灯打开,白色的灯光瞬间填满所有黑暗。意思很明显,妈妈要找刘铭哲摊牌,把所有的事摊开来说。她跟女儿可以在黑暗里把内心所有明暗的心思倾吐,可以在黑暗里接纳女儿的所有不堪。但是,她想用明白话跟这个伤害她女儿的男人沟通。
“能说下你的打算么?我孩子不懂事,但看你应该比她经历得多,肚子都这么大了,你不为她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吧。”妈妈的话没有商量和征求意见的意思。
一个几乎没有出过远门的农村妇女此刻为了女儿,化身成了一个强势的斗士。她的无限温柔和宽容可以给她犯错的女儿,可对伤害我的人,她只想指责、批判。
“阿姨,我很快离婚了。”刘铭哲谄媚地笑着回答。
“什么叫快!都要生了。”妈妈提高了音量,语气里有一丝气愤。这样的妈妈让我感觉陌生,以前经常听她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可是现在为了她最爱的女儿,竟然逼人离婚。这种护犊的心思可见一斑。
“妈,他最近忙!”我忍不住为刘铭哲开脱。
“就是你这样的态度让他拖。现在什么事比这个紧急的。”妈妈虽然是说我,但是却是满脸怒气地盯着刘铭哲说的。
“是的,阿姨,您说得对。我这个星期去办,不管多难也去办。您别生气了!”刘铭哲赶紧回复,像是妈妈的话给了他力量。我对他的体谅,可能让他混淆了主次轻重。而妈妈的强硬让他明白这个事是无论如何再不能拖下去。
刘铭哲出去后,妈妈打开行李箱,满箱子都是土特产。
“这是腊肉,你过年没回来,给你留着了。挑了几块瘦一点的带来。”
“这是剁辣椒,去年做的,你上次回去说好吃,我也给你带了一瓶。”
“这个是红薯干,要放冰箱,不然会长霉。”
“……”
妈妈把行李箱的东西一样样递给我,全部都是我爱吃的。
“妈,这么远您带这么多东西?多辛苦!”
“辛苦什么,反正是坐车,又不是走路来的。”
“你就带了一箱吃的,没带衣服?”
“诺,带了,背包里。”我这才发现,妈妈装了满满一箱子土特产带给我,自己的衣服仅仅用一个小包背着。
“就带这几件衣服?”
“鬼晓得你出了这个事,只能在这边买衣服了。看来不能回家,得伺候你坐月子。只是你爸那边……暂时先不说吧。怕他接受不了,等你这边都弄好了再告诉他。”
妈妈决定住下来,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阿姨那边正好也准备走了。
有妈妈在的日子是幸福的。我正睡得迷迷糊糊,胃最先被一阵肉香唤醒,咕噜咕噜地开始抗议。我睁开眼,浓浓的肉香不管不顾地飘入我的鼻腔,进入我的肺,侵入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我的口水已经不自觉地流了出来,阿姨已经走了,我知道这熟悉的味道是出自妈妈的手。
整个孕期日思夜想妈妈的味道,终于能被满足了。阿姨做的饭菜虽然色香味俱全,可是始终无法和妈妈做的味道媲美,因为妈妈的饭菜里凝聚着爱。虽然阿姨也能体谅我,但是只是怀着怜悯之心。
我撑着坐起来,刘铭哲已经起床了。我匆匆洗漱,迫不及待地来到厨房。妈妈正背对着我在厨房忙碌着,就像以前在家的每个清晨一样。她仍然是一早就起来做早餐,好像昨天所有的痛苦,在今天都已经翻篇了。妈妈用实际行动告诉我,饭还是要吃,生活还得继续。
我轻轻走过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感觉真好!不管遭遇什么,有妈妈在,心里就踏实了。
“刷牙了吧,做了你最爱吃的肉丝面。你去坐着,等会就给你端过来。”妈妈轻轻地摸了摸我的手说,这双长期操劳家务的手已经很糙了,我鼻子一阵泛酸,愧疚感又一次袭来。我是个多么差劲的女儿,不但没能让妈妈享福,还要让她受气。
我偷偷擦掉眼泪,转身走出厨房,不能再让妈妈看到我的眼泪,不能再让她心痛。
妈妈把一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肉丝面端到了我的面前。我吃得太快,第一口就烫到了嘴巴。妈妈一边给我扇着风,一边说,“慢点!慢点!小心烫。”她的眼神里满是宠溺。
这时,手机提示来了信息。是刘铭哲发来的。
“我在民政局。”
简单的几个字,我不知道他发出时是怎么想的,是最后的不舍?还是解脱?我想他应该也是难过的。毕竟是结束一段长达十几年的婚姻,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血脉。
看到这几个字,我没有预想的欣喜,反而是感觉苦涩。我内心涌起对另一个女人的愧疚和怜悯。如果不是这段孽缘,也许他们的婚姻还能将就吧。
事已至此,不能说谁输谁赢,只能说我们两败俱伤。她输了一个男人,而我被无辜地卷入一场纷争,丢了工作,被沦为了不道德的小三。也不能说刘铭哲就赢了,如果时光倒流,不知他会不会后悔这样身心俱疲后赢得的爱情。
我摸摸肚子,宝贝调皮地顶起一块肚皮,回应我的触碰。女人只有在自己为人母的时候,才懂得了母爱的力量。为了孩子,可以忍受一切屈辱,就像我明明知道这段孽缘是火坑,还是不顾一切地跳进来一样。
晚上,刘铭哲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幸亏妈妈睡得早,没有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失态,他一进门就瘫坐在地垫上,头深深地埋在胸口。没有大喊大叫,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可是有时候,沉默比吼叫更加喧嚣。
我吃力地蹲下,摇了摇他的肩膀。他抬起头,眼里分明有泪。
“离了!”又是简单的两个字,我却感觉比千言万语更加有份量,含义更多。也许有对婚姻破裂的惋惜和解脱,还有对我的一个交代。
“嗯!”我抱住他的头,能感觉到他的整个身体在我怀里轻轻颤抖,是哭了吧!我没有问,只想给他一个拥抱。不会因为他如此的难过而嫉妒,当初我也正是因为他对感情真挚才动了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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