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乌篷船

原创非首发，文责自负。

乌篷船不如白帆船令我想往，因鲁迅先生的《社戏》让我对此有了憧憬。初次到绍兴未乘乌篷船，全然不在我的印象中。

北方的早春与冬无几，即使没有雨雪，仍愿呆在温暖的室内，既体味不到冬的冰寒也感受不到春的热情。2017年年春节怀着融入春光的美好希冀来到上海，然而连日阴雨绵绵真有些扫兴。妹提意到绍兴，倏地来了兴致，不顾绍兴也在下雨。车开到时已是傍晚，雨越下越大，街上行人寥寥，鲁迅故居依然灯火通明，我们便趁兴游了起来。

江南水乡在我印象中是五言绝句，小桥流水、青瓦粉墙是其表，乌篷船则是魂。绍兴因有了鲁迅让我以为是“绍兴希腊人”木心说的“有骨江南”。踏着窄窄青石板走进先生年少时的家。路过后门，门前环绕着一弯浅浅小河，上面停泊着几艘乌篷船，在灯光中、在雨里闪烁着，宛如闯进童话世界。绕到景区正门，远远看到“鲁迅故居”几个大字，方觉得迈进了先生年少的家。

“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南方的早春毕竟比深冬暖和多了，一个世纪即将过去，虽说我们来到绍兴也是阴雨天，也有冷风，看到的不再是苍黄的天空，更没有萧索的荒村，即便夜晚，也有霓虹灯添来活气,再难体会先生回到阔别多年故乡的荒凉感。走进周家老台门，一抬头就看见仪门上方悬挂着一块蓝底金字的“翰林”匾，倏然有些体味到先生心底的悲凉。曾是那样显赫的世家，而今却要卖屋接母迁往异地。重回故乡，记忆中浮现的皆是那无忧的欢乐童年，再见已物是人非。衰败的老屋、穷困的乡邻、潦倒的旧友，再有冬日的凄风苦雨，怎不令人黯然神伤。

穿过周家新台门就是百草园，先生童年欢乐的气氛又回来了。深宅大院有这样一个园子简直就是孩子们的乐园。

“有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鸣蝉在树叶里长吟、黄蜂伏在菜花上、云雀从草间窜向云霄…”

先生用灵动的文字描绘了一幅色彩浓淡相宜极富生气的童趣图。抑或，我们每个人心中也有这样一个园子，装着各自的宝贝、童年的声音。我们终归要长大，要面对世俗的纷纷扰扰，旧时光永不再来，故人不再依旧，唯心里装着失乐园。

再见闰土，已是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皱纹的中年农夫，带着与当年闰土一般大的小儿子。一声“老爷”已将彼此隔了十万八千里。先生的《故乡》是灰色的，读来让人沉闷、压抑，《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有了亮丽的明黄与清新的碧绿，轻快、愉悦之情也激起我对自己乐园的美好回忆。无忧无虑的童年很快结束了，先生被家人送进了三味书屋，不能时常来百草园。与周家老台门隔河相望就是三味书屋，十二岁的周树人进了私塾，孩子的童心依旧，所幸

“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

三味书屋不大，想当年十二、三岁的孩子摇头晃脑读着“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寿镜吾老先生手握戒尺在不大的书屋度步，双目紧锁，盯着一群心早已跑到后园里的孩子们。昏黄的灯光印在三味书屋，映在鲁迅先生当年坐过的书桌，有些陈腐味袭来，却又觉温暖。

从三味书屋出去，我们意在“咸亨酒店”用餐。老远就看见屋沿下正中悬挂白底黑字的店匾，横书“咸亨酒店”四字。走进店内，一眼瞅见曲尺柜，柜端置有直书“太白遗风”的青龙牌，牌下青瓷坛、蓝边碗，恍惚看到着褴褛长衫、身材高大的孔乙己站在柜台前买酒喝。坐在方桌长条凳上，要来温过的黄酒与茴香豆，想着孔乙己告诉店小二“茴”有四种写法，只觉好笑又感酸楚。鲁迅先生的作品大都是黄昏后渐渐暗下来、沉下去的灰蓝色。“深蓝的天空挂上一轮金黄的圆月，海边的沙地种着一望无际碧绿的西瓜”如此明丽的色彩唯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与《社戏》中看到，因而乌篷船在我印象中是温暖且诗意的。

少年周树人从母亲娘家的平桥村乘白篷船到赵庄看戏，“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慢。”声音、味道、色彩一应俱全，好一幅悠美的江南水乡图。然而，我在绍兴市内看到的乌篷船却是那般窄小，乌篷也很低，人根本无法钻进去。船夫们皆戴毡帽、身穿黄马褂在船头摇撸，游人坐后面观景，中间的乌篷就是一个摆设，只是拍照的背景、旅游景点赚钱的工具。我印象中的乌篷是可以为人遮风避雨，有温度的。没有去过江南农村，不知现在是否还有当年的乌篷船。每每想到乌篷船就是先生在《社戏》中描写的那幅田园图。晚上看完戏摇船回家的路上，一群孩子将船停泊靠岸，到田里偷摘豆子，遂回到船上生火煮豆吃豆，船就是他们的家，简直是把家带到了水上。不由想到沈从文在《边城》中描写的老船夫和翠翠的船。还有我从未去过的威尼斯，家就在船上、在水上，摇着船上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朝起朝落、夕阳西下，从前的日子好慢，一生皆在船上。这是作者笔下的的田园生活，也如世外桃源，却在我们的童年真实存在过，那深蓝天空下一轮金黄的圆月。

年少时，我们也同鲁迅先生与闰土一样，平淡的日子也跟过节似的。光阴一样一样改变了你我，再见皆不是从前的自己。倘若再到绍兴，不知能否乘上我印象中的乌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