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母亲走过的岁月

2018年 4月2 日 又是一年麦苗青青，柳树抽出嫩绿芽儿的清明，现在到处是花香四溢，蜂围蝶阵，可在此时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

文/吴翠俊

或许我不该把你的旧身份证从将要搬迁拆了顶的旧房子里拿出来，看了你身份证上笑容灿烂的遗像，想到你所经历的苦难，今晚去跳广场舞时我，心绪不宁，眼里湿湿。回来看简书有清明征文，我的心里湃澎起伏，我要为我那已逝去二十四载－苦难的母亲写一篇文章，在清明这一个特殊的日子，捎去女儿对你的思念。

1、你是在黄河边长大，中华儿女中苦难的一员，你一九四二年十月二十五日出生，那年抗日战争最关键的三年，接着又是四年内战，你与外婆到处逃荒，没过一天安定的日子。您听姥娘说锅里明明做熟了饭，可日本鬼子来，姥爷抱起你就跑，姥娘和舅舅们跟在后面，大家跟着逃难的人群没命地跑啊，跑啊……。到后来，来了八路军，姥爷他们一起与八路军把鬼子赶跑。敌人打得黄河岸遍地是子弹皮。人们又回到千疮百孔的村子，染好的布没有来得及做衣服都被鬼子烧坏了，房子也烧坏了不少。八路军给人们修建房，姥娘则用没烧完的布，拼接给八路军做鞋，你则在姥娘身边“帮忙”－打下手，用稚嫩的小手给姥娘拿布边。而你的兄弟姐妹则没有鞋子穿。

抗日战争结束了，你与姥娘仍旧过着贫穷的日子，吃了这顿没下顿，你姐妹兄弟十人，仅活下你和三个舅舅，其它六个姐妹不是生病，就是饿死了……。记得你说，有一次，你和一个姨挖茅草根，你姐俩就挖了一小捆，俩个人饿得都扛不动……。你还说，饿了吃槐树皮榆树皮，我说你怎么不吃槐花，吃榆钱，妈妈说，没等槐树榆树长叶，树皮就扒光了。我说，你那么姐妹怎么都没了？你说有个姨，好不容易活下来，可是在簸箩里饿得站不起来，最终这姨饿死了……。你却顽强地活下来了。

2、六十年代，爹用九斤胡萝卜当聘礼迎取回三十里之外的您，此时爹已30岁了。小时候，我不懂事，问爹你怎么30岁才结婚？老爹笑着说家里穷。妈妈，您娘家穷，在刚成的家里也穷。爹虽然是小队队长，但是除了给队干活从来不向家里拿一点东西。因此，家里的日子，更是捉襟见肘。你与老爹结婚没几年有了大姐二姐，但三年自然灾害，再加人为因素，家里更揭不开锅。田野里能吃得野菜、茅草根、树皮……，都吃光了。村里的人结伙要饭，爹在队里忙，照顾孩子，你与别人一起去济南府要饭吃。别人能说会道，你淳朴善良却没能讨到饭，可两姐姐们像小燕子一样正在嗷嗷待哺。你坐在大街上号啕大哭，正好有个好心人路过，给你两个玉米面饼子，你如获至宝，两手紧紧攥着两玉米饼子，赶紧跑着向七八十里的老家赶，你不吃不喝跑了一天多，到了家赶紧烧水，给两个姑娘泡上饼子，让她们吃，你只喝了点两个姐姐剩下的汤……。但你依旧笑着面时生活，想尽办法让孩子们吃饱。

3、七十年代初，我出生了，家里的生活依旧是穷，但日子比以前好多。每当青黄不接时，国家有救济粮，还记得爹和队里的人，拉来满满一车粮食，在我木头寨门前，分粮食母亲总是最后一个去领救济粮。车上仅剩下几十斤地瓜干。母亲笑着让爹给称上，我们家领的救济粮－地瓜干（小麦玉米都让人领走了）。你两手抓住袋口，背起就大步走回家，对我姐妹三说，孩子好吃的来了。说着一人一块干地瓜干，让我们仨先尝尝甜不甜。母亲接着又去烧水，把洗好的地瓜干放到热水里煮，不会儿母亲捞出地瓜干，给我姐妹仨一人盛上一碗，你和爹则一人盛上半碗。我们一家人，吃着软滑香甜的地瓜干就像吃肉一样。真得，妈妈把地瓜干煮好再晒干，肉到有嚼筋，其它孩子的母亲也都跟着学起来。在荒寒的岁月里，母亲把苦难的日子变成有滋有味的生活，让我们感觉不到岁月的苦寒。

4、时光的车轮滚动到八十年代，改革的春风，吹到章丘西北边陲我们的小村。咱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你与父亲日夜不停地劳作。白天下地干活，晚上打草苫子。越到晚上，我们全家越忙。大家齐动手，你与父亲在高一米木架子边，来回走动，手则不停地拿稻草，来回翻架子两遍的绳子。打草苫子时，发出啪啪响声，那声音悦耳动听。你与爹比赛，一晚上能10多个，一个草苫子三四角，一晚上能挣三四元。两个姐姐用稻草搓绳子，一晚上能搓五六斤，两个姐姐的手都搓出血，但为能多挣点钱，全家人再幸苦也觉得无比幸福。而你则为了多挣几毛钱，大家都睡觉了，你还在忙着，有一次，我早起上厕所，天都亮了，你还在忙……。你这样忙碌，不出半月，我们家都能攒上一百多个草苫。攒够了一车，爹把草苫两端剪齐整，五个一打捆好，一个手推车能装下一百多个。晚上，装好车，在我们姐妹还没睡醒，你和爹就出发去买草苫。我们姐妹五个在家仍旧在忙着搓绳子，大姐高点了，也学着爹妈打草苫，二姐和我搓绳子。天气很冷，院子里到处是觅食的麻雀。大姐拿来筛子，先在地上撒些秕稻，用绳子绑在一个10厘米的木头上，用木头撑好筛子，等麻雀钻到筛子底，趁麻雀不注意，绳子那头快速一拽，就能在筛子底下打住五六个麻雀，后来麻雀学刁了，大姐又改用秫秸席，一席打更多了。我边劳动，边等你与爹，天都黑了，你们还不回来。姐打听，你与爹为省钱，没坐船去，而是走冻住的黄河，所以比别人晚到家。你给我们姐妹买了香喷喷的肉包子，用黄纸包着，包子白白净净，一按一个窝，特别软和，我们姐妹冿津有味地吃着肉包子，你和爹却吃硬棒棒的玉米饼子……。第二天，姑父来借钱，说给表哥找媳妇，你和爹二话没说一商量把卖苫子50多元钱，都让姑父拿部拿走了。我们姐妹都没了干劲，而你笑着鼓励大家，姑娘们加油，干上一个月，妈给你们做新衣服。姐妹一听有新衣服穿，大家就干起来。大姐十三岁读完五年级，和爹在黄河边与别人合开了一家小吃部，第一年姐与爹分了33元，去买麦子过年，钱让小偷走了，但我仍记得，过年我们吃上了水饺，我们家的日子好起来。第二年，小吃部成了我自己的，挣得钱也多了。我们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5、八二年我家盖了五间宽敞的大新瓦屋，我们住上新屋，不再是透风的木门，房门上有了玻璃，我们家宽敞明亮。过年姐姐买来斯琴高娃主演的电影《归心似箭》的年画，还有穆桂英杨宗保栩栩如生身披铠甲的年画……。看着这样的新家，我进房都说，真好。但我知道，妈这其中你也付出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八五年，我家吃上了馒头，记得那年你给我做了两红灯芯绒褂子，我一天换一个，你看着我说，看把我闰女高兴的。我知道你比我还高兴。日子好，但你的干劲一点没减，还没出正月，你、爹和姐姐提苇子，打完苫子，我们又打苇箔，几年下来，我们家又盖起了东屋、西屋和大门，我们家也终于有了四合院。我家日子更好了，而你却老了。八六年考上了远离30里乡重点初中，每次你都给我蒸好馒头，炒好菜等我来拿，我在你的呵护茁壮成长。而在八九年春天，你至爱的小外甥－大姐的儿子贫血住进了医院，爹又给队里是挖沟，又是饭店，两头忙，你一个人忙我们家与姐家的地，一二十亩的地又要翻地，又要管理稻苗地，你看这情景，心急如焚，此时你又四十七岁，处于生理敏感的期。你一个人承担十多个人的重担，你再也受不了，你在水田放水，一个坏小伙子，给你抢着放水，你跟别人吵，你又抢不过别人，在心力交瘁的情况下，你快疯了。你晚上只睡二三个小时，起来就去给别人家敲门，叫人起床下地干活，别人说你得财迷病，你对别人却一点不啬吝啬，一买东西就买很多，买了就分给邻里。好日子开始了，你却病了……。

6、时光迈入了92年，我们家也入了浮桥股份，虽不多，但也每月都能分一点，你的病，爹各地偏方都找了，可你还是时好时坏，住了一段时间院，你好了，但也胖了，变得不好说话。我嫌弃你不好说话。我说，妈，别人来你要主动和人家说话。可妈仍不好说，像变了一个。这一年，我高考落榜，我又背起书包，踏上复读路。你不说话，只是默默帮我收拾行礼。你看着我，好像说，闰女加油。生活本该就此前行，充满阳光。可是93年我又落榜，你因参加你侄子孩子出生宴，病又犯了。我们家上空又布满乌云……！93年我秋又踏上复读之路，你的病依旧反复。九四初夏，我快要高考了，姐姐盖完屋，一个夏天中午，爹与两个妹妹给大姐一趟一趟搬东西。你看见水泥袋子，就去闸口水边洗水泥袋子，洗着洗着，不知什么时候水泥袋子飘远了。你趟进水里，伸水去捞，一不小心掉到深水里，就再也没上来。据说，两个小孩看见了，吓得跑了；两个大人看见了，也没救你……？苍天黄河啊！过年时，妈给你在大堤烧了纸，送了钱，可你们怎么不保佑我妈呢？而这一切都是我后来才听说的。爹、姐姐和村里人都说，我复习了两年了，为了不耽误我的前程，不要和她说了……！我那苦难的母亲，临走前也不能让女儿见你一面，送你一程。并且你走了，我浑然不觉。高考前放了三天假，说回家拿钱，当时我的钱足够了，在一个多月前，爹骑着自行车不还百十里来章丘一中给我送了六七百块钱（要知道此时老爹已五十九岁了）。我对老爹说，妈好吗？怎么给我这么多家？爹说，花吧，你妈……很好——，你妈说，让你多买点好吃的，你学习累，补点营养。看着爹又黑又瘦，为了给家里省钱，我报偏远地方的聊城师范，因为师范有补贴，花钱少。高考前，放假那天我像往常慢悠悠走回家，进门就喊“妈，妈你在哪里”。放下书包，我北屋找，东屋里找，厨房里……，阳光静静地洒进房屋，空荡荡，只有叫的声音，没有答的声音……。屋子里没有，我跑出门，在大门喊“妈，妈”，声音传到远处，又反射回来。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但仍旧没有人回应。正在我找的心急火燎的时候，大姐走进家门，安慰我，哭着说，妈出了意外，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顿时觉得天昏地暗，泪流满面，大声说，妈你怎么不等女儿？这时我才发现，屋门上贴得刺眼的白纸，母亲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我把想说给妈说得写在纸，化悲痛为力量，高考镇定地答题，终于金榜题名，成了村里第一名大学本科生。发成绩那天，靖爱红同学远远地对同学说，快告诉吴翠俊同学，她考上了。听见这话，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可以告慰妈妈，在天之灵。到了班主任－王令贵老师家里，他给了我成绩单。鼓励我说，你考得不错，大学继续加油。

7、妈妈我考上大学了，你却已经不在了，94年春节大妹妹说照全家照，妈穿着姐给做的新衣服，安静慈祥，幸福，可我说等我考上大学咱买傻瓜相机，咱自己照，可这竟成了永远的痛，你那么年轻，连照片也没有留下……。考上大学并没有冲淡我时你的思念，只要看见和你相仿的妇女我就想起你，更别说，人家叫妈……！妈，你在哪里过得好吗？清明时节，在风雨交加晚上，让过往的风，滴下的雨，飘零的花……，捎去我对你的日思夜念！无数个夜晚，妈妈－你，无数次回到我身边：还像以前一样，寒冷的冬天早上，我们姐妹还睡在暖暖的被窝，天上的星星没睡觉，你拿着链刀，推着手推车，一个人到冰冷的冰上，去砍芦苇茬；早起给我们全家人做早饭洗衣服，给我蒸馒头，捆行礼……。睁开眼，妈妈，你却不见了，泪水浸湿了枕头……。我渴望自己永远活在梦里，与妈妈，永远不分开，永远在一起……。但这是怎样的痴人说梦，你走了，再也不能心回来了……。你走了二十四载，不孝女儿，到今天才写了这样一篇小文章，表达对你的哀思。妈妈，你是农村一名普通的劳动妇女，你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妈妈，你教给你的女儿们坚强乐观，勤劳善良，宽容大度……。你的女儿们将把你的教诲铭记于心，传承下去。妈妈，你放心吧，老爹跟大姐在济南住，老家搬迁，将要分新房，二姐小妹也要搬迁，大妹在明水买了楼，家也快要搬迁，我工作很好，家里一切都好。你安息吧！我亲爱的妈妈，日夜思念你的女儿们。

母亲（除了身份证的遗像，这一辈唯一张别人帮他拍的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