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佳在床上翻了个身,调整一下姿势,左边的肩膀压了太久开始发麻了,顺便活动了下脖子,目光回到手机上面。房间的灯已经关,除了她手上的手机房间内一片漆黑,屏幕是唯一的光源,照亮了她的脸。
她在看小说,小说名叫《信》,男主角的名字就叫信,小说讲的是信与女友李思佳的爱情故事,刘晓佳平时上班外的时间多用来看小说,爱情小说居多,身边的朋友经常说她看这么多爱情小说又不去找个男朋友,她觉得现实中找不到小说里面那种完美的男人。
《信》这本小说来自她经常看书的手机平台的推荐,在里面她找到了以往在书中不曾感觉到的真实感,以前看的书男主角大多偏离生活,缺少真实感,但是在信这里,她能感受到信的存在,像是一个生活在她身边的人,仿佛是在听一个亲密朋友讲故事。
而且每当信叫女主角李思佳“小佳”的时候,刘晓佳总是情不自禁地觉得是在叫自己,觉得信是在和自己说话,幻想着能够像小说中描写一样与信牵手,亲吻,拥抱。信在她心中成为一个越来越真实的形象。
虽然晓佳自己不着急,但她的父母却为女儿快30了还没找到男朋友而着急得不行,经常到处在亲朋好友间打听有没有适合的男性,然后找到对方的照片发过去给晓佳,她多是以“不好看”,“不合适”等理由拒绝掉,连面都不见。
今天她又收到妈妈发来的图片,想着母亲大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放弃,点开图片,顿时惊住了,图片中的男孩的外貌和她想象中的信居然有几分相似,虽然发型脸型等有些微的差异,但也看得晓佳脸发烫起来。
“怎么样,去不去见一下?”母亲发来信息。
“好吧,就这一次,以后不要再帮我找啦。”晓佳在心跳加速中回了信息,双手握住手机收到胸前,不自觉笑了起来。
相亲当天特地穿上一身显得可爱活泼的衣服,只是这身衣服是夏装,在这时节显得单薄。已经进入秋季,风变得凉了,她走在路上才发现到了晚上这身衣服完全没有御寒保暖的功能,凉风一阵阵吹得她不断发抖。
好不容易冒着冷风到了相约的餐厅,对方已经到了,真人看去比相片的更好看,两人坐下自我介绍了一下后开始点餐聊天,晓佳细心观察,发现真人虽然好看,但和信对比却越看越不像,那双眼睛比信的大,却没有他有神,信的嘴唇更薄,脸更瘦削。对方一直在讲着,偶尔加入幽默的玩笑,但信不是这样的,信不幽默但他很温柔,他不爱说话,但他会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心爱的人。
两人吃完饭便分手回家,晓佳谢绝了对方送她回家的建议,她一个人走在夜更深,风更冷的街道上,到了最后她甚至记不住对方的名字,整个约会过程她的眼中都是信的样子,对面坐着的人无法进入她的眼睛,她突然觉得好孤单,明明对方是个好人,却在自己的面前被忽视掉,她的心不能被其他人进入。
冷空气化作的风从各个角落钻进衣服里,晓佳双手交叉在胸前,缩着肩膀,加快了脚步。
刚进家门,一阵阵头晕袭来,晓佳赶紧换下衣服穿上厚实的睡衣躺到床上,在被窝中感到身体发烫却冷得发抖,脑袋除了晕眩一片空白,她知道自己是着凉了,这么冷的天穿成那样在路上走,自己的脑袋真是短路了。
晓佳在被窝中辗转无法入睡,全身上下都很难受,外面传来的任何一点声音都被放大刺激着她纤薄的神经,喉咙如被焚烧般干燥刺痛,她想起来倒杯水,但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迷糊中她看到信来到床前,他拿来一杯水,右手握住晓佳的右手,左手伸到背后扶住她的背颈处,信的手触碰到她的手和颈部肌肤,他的手是冰冷的,接触到晓佳滚烫的皮肤,令她昏涨的身体得到一丝的清凉,信扶她坐了起来,杯子凑到她嘴边,清冷的水润湿了她干燥的嘴唇,抚平了喉咙内的灼热气息,降低了她的体温。
然后她在信的搀扶下缓缓躺下,信为他盖好被子,一只手伸到被子握住她的手,晓佳渐渐睡了过去。
晓佳第二天起来,身体依然无力,脑袋还是昏昏沉沉,但睡了一觉总算精神了一点,回想起昨晚信来到她的房间,喂她喝水,她立刻转头去看,床头放了一杯喝了大半的水,她若有所思的呆坐着,右手轻轻握拳回忆那真实的触觉。
过了几天,着凉已经完全好了,和以往一样在床上看完了《信》的最新篇章,晓佳在床上翻来覆去,卷着被子睡不着,结尾处信冒着风雨去找李思佳,她在想信去找她是要做什么,书里面没有写出来,只能等明天的章节出来才知道,但晓佳一直在想着他会说什么,两个人会发生什么剧情,想着在这么大的风雨中信会不会被淋湿,会不会着凉,在她的想象中他裤子腿部都湿透了,背部也被雨水打湿,雨伞被大风吹得不断摆动,雨点被吹到脸上,暴雨下信的身体显得那么单薄瘦弱。晓佳不想再想下去了,她起身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房间的门。
突然间她心里传来一种奇异的感觉,像听到一声清脆的铃声,她知道他来了,信来了。
房间的门被打开,黑暗的大厅里信走了出来,衣服,裤子,头发都在滴水,晓佳站起来,双眼微红地看着信,走过去轻轻地为他褪下湿的衣服,信张开双臂拥她入怀,两人跌落在床上,紧紧抱在一起,她体温上升,心跳加速,她的唇热烈地贴了上去。
日常上班,晓佳还在回忆着昨天看完最新篇章后出现的信,现在她已经能经常见到她的信了,通常都在她看完刚出的连载时,信就会出现在她身边,两人会一起看电视,一起玩游戏,一起吃饭,晓佳一次甚至忍到白天才去看新出的部分,然后和信一起到了公园,湖边,坐地铁到最远的一个站,两人独处了一整天。
午休时听到过道旁边的两个同事在聊天,“你知道吗,《天火》快完结了?”
“那部漫画吗?原来还有在出啊。”
“是的,我一直在追连载,有10年了,我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开始每周追着看呢。”
“好久没看过了,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吧。”
“……”
后面晓佳没有注意到她们在说什么了,她脑海里不断徘徊着4个子,连载结束,没错,所有的连载的东西都会有结束的时候,无论漫画,还是小说。如果《信》结束了,她的信是否会跟着消失,“不会的,那是我的信,已经不是书里面那个了,他是独立的,他不会消失的。”晓佳安慰着自己,但这个想法一直在脑海中无法甩开。
下班匆匆回到家,坐在客厅,没开电视,没玩手机,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她在等着信。果然从背后悄悄地伸出一双手搂住了她,晓佳轻轻挣开,站起来面对着信,“我说,如果小说结束了,你还在吗,还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不知道,”信眼睛躲开晓佳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双手,“不过可能到时我就不在了,我依存于你对小说里的我的思念,当小说结束,我的本源不再存在,只能成为你的回忆,这个我会渐渐被你淡忘,最后就会消失。”
“不会的,我不会忘了你的,你会一直深深地活在我心里,会一直陪着我的,会一直陪着我的。”晓佳抓住信的手臂不停重复着,信用力将她抱住,晓佳手在信背部紧紧抓住他的衣服,一直在发抖。
那晚晓佳在床上辗转反侧,信后来很快就消失了,无论晓佳怎么呼唤他都没再出现,她担心是否会就这样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她想着如果真是这样怎么办,她不能失去信,她不是没想过这部小说结束后作者还会写新的小说,她也可以继续去追,只是那就不会有她的信了,她只要信。
果真如晓佳害怕的那样,从那天开始她再也没有见过信,即使看完新的连载,任她如何想念,如何思虑,信都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
晓佳将她对信的想念写到了小说最后对作者的留言里,虽然她以前也经常会留言,不过多是赞美写得多好,喜欢这部小说一类的短语,现在随着对信的思念越浓,经常一写就不可收拾,但往往是写到最后又删掉大部分。
作者少有回复,有的也是多谢,会继续加油等话,直到有一次作者回复“希望你可以找到一个像信一样爱你的男朋友。”
“像信一样,还有谁可以和他一样?”晓佳问着自己。
本源是小说,她想起信说过,小说是终有一天会结束的,但还有作者,晓佳想起了一切的本源是作者才对,如果说现实中有人像信,那就是那个他的本源,那个创作出信的人。那个人必定有着和信一样的思想,信就活在那个人的心里,信是那个人通过文字在她心里投射的影子,想要永远在一起,只有在作者那里才能得到。
晓佳拿出手机在小说介绍里找到作者简介,作者名叫艾伦,很明显是化名,只写了《信》这一部小说,其余就没有了,找不到任何一点现实的资料,她致电编辑部也得不到信息,被对方以作者资料保密为由拒绝了。
晓佳继续在给作者的留言里写希望见一见作者,写了好几封信寄到编辑部希望转交作者本人,她在信里透露了自己见到了信,并且害怕信会消失,希望得到和作者见面的机会。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她接到了编辑部的来电,说作者同意和她见面,不过要到编辑部所在的办公点去,并留下了负责的编辑的姓名,晓佳立即同意了,那是本城的市中心区。
到了约定了日子,晓佳早早起来洗漱打扮,换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她当然害怕如果见到本人不是如她所愿,毕竟这是真人,不会是想象出来的完美的形象,但她一定要去,去给自己一个决断,起码要知道作者的思想,或是是一个面对面的拒绝,那就可以当作一个仪式,自己才可以走出来。
来到一座位于市中心的高大办公楼里,虽然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前台知道她要找的人还是立刻打了电话,通过两人对话晓佳才知道那个人是总编,晓佳被带到一个会议室中等着。她忐忑的心没办法平静下来,坐在空调房内却开始微微出汗。
没让她等太久,会议室门打开进来两个男人,一个是40左右,穿着正装,衣服整齐贴身,瘦削的脸庞上是很深的黑眼圈,另一个稍显年轻的穿着比较随意,衬衫陪牛仔裤,宽厚的脸上架着一双黑框眼镜。两人进来晓佳立即站了起来,来回看着他们想做哪个才是艾伦。
“你好,我是总编王灿,这个是刘同,”年纪较大的说,看着晓佳热烈的目光,王灿立刻接着说“抱歉,我们都不是艾伦,我们想先和你聊聊,等一下再去见他。”
晓佳听到立刻失望地坐下,看着他们俩,“什么,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看着晓佳失望的表情,总编王灿说:“有些事情必须先告诉你,你再自己判断是否去见艾伦。”
“他发生什么事了吗?”晓佳一边说一边想着,另外一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是这样的,我们知道你很喜欢《信》这部小说,不过这部作品比较特殊,是一个试验项目的成果。”王灿看着晓佳开始说,“我们希望能够根据读者的喜好而创作出一本专属于一个人的书,于是我们立了一个项目,我们收集读者的信息,例如阅读历史,还有对看过的书的评论,由此可以分析出他的喜好,知道读者喜欢的类型,是历史,悬疑还是爱情。“
“这还不够,具体到故事的情节中我们不能复制读者看过的内容,必须在喜好的基础上去拓展,于是我们需要对读者更多的了解,需要更多的角度去了解他,于是我们还对读者进行背景调查,包括最基本的学习工作经历,家庭组成,甚至感情经历,成长环境等能收集到的一切东西,由此创作出一部最能吸引读者的作品。“
“所以我就是你们的试验品,信是艾伦看过我的资料后写出来,专门为我而写的小说?”晓佳开口说道。
“没错,通过这段时间观察你对作品的反馈,某个程度上我们的目标是达成了,但效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我们看到了你在作者留言里的话,也收到了你写的信,抱歉,你的信我们看了,知道了你现在的情况,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实情,令你的生活产生困扰,十分抱歉。”王灿低头表示歉意。
“我知道了,但这不会影响我的决定,虽然我对作者的想象有出入,但这不影响我想见他的想法,我需要见他。”晓佳知道这次见面不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其实这才是我们要你来这里和你面谈的主要原因,你听我刚刚说的不知道有没有疑问,如果这个项目要推广的话,那就需要一个作者对一个读者服务,这是不现实的,所以我要告诉你的是,“王灿停下睁大眼睛看着刘晓佳。
“艾伦不是真人,是一个程序。”
晓佳身体仿佛被石化,一根手指都无法动起来,这超出了她对作者的想象。
王灿旁边的刘同接过话说道,“我是艾伦计划的负责人,考虑到要写出每个人的专属小说,这个成本太高不现实,我们的方法是做出一个自动写作的程序,通过收集到的资料对读者进行人格分析,性格定位。“
“我们集结了数个领域的专家,心理学,教育学,社会学,统计学还有作家,由他们合作开发出一个输入读者资料后,可以自动写出一部最能吸引读者的作品的程序,输入的数据量十分大,包含了读者的各个方面,读者在连载期间的评价也会作为反馈输入,程序作出调整,所以你读到的剧情不一定是你最想看到的,但一定是最吸引你的。”
“但在你身上我们看到了这个程序功能过于强大,能够使得读者产生幻觉和对作者的爱恋,这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范围,可能会造成读者的心里问题。”
“接下来我们会修改艾伦,降低它的分析能力,减少输入,甚至可能会取消项目,请你过来就是为了告知你真相。“
“《信》的后续将不再以你作为输入,这是我们修改输入后艾伦完成的后续内容,在这里交给你,希望你可以将这一切淡忘,回归到正常的生活。”王灿拿出一个U盘递给晓佳,晓佳抬头看着王灿,眼中泪水流了下来,用力抿着嘴,她无法接受她的信是由死的程序创作出来的,他不是来自有感情的人,他的本源是一部无法思考的机器,那他也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而已。
晓佳看到信的身影在王灿背后浮现出来,很模糊,他举起手来向晓佳挥了挥手,嘴巴微动说了几个字,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然后就消失了。
晓佳趴到桌面上失声痛哭,无声地抽泣,滴落的泪水,她永远失去了专属于她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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