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凉辞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墨染宣纸，入眼不自禁便是这两句诗。
透过朱红窗棂看着爬山虎肆无忌惮地漫进窗，莺啼蝶舞又是一年春满园。父亲母亲在外工作，留我一人独自在这上学，算是在异乡为客了。父母的关怀只是一封要我上进的书信和一叠信封包裹好的生活补贴费用。旧楹联红退墨残谁人揭，年年春节火树银花里我看到孩子脸上的开心，对比自己不免伤感。
这几个年月，还能有故人能记得也实属不易，想来心头便是一暖。想着不觉又拿起案桌上的墨兰信笺，入目便是一行清秀的字迹：“春来，可赏花矣。”原来还是有人在等我的。
不过再回故地，莫名的就有了异乡人的感觉。我是买了票直接回来的，穿过熙攘的人群，头一次站在故乡土地上产生了一种局促感。热闹的街道上小贩热情的吆喝声，过往客人的砍价声，喇叭鸣笛的嘈杂声……一切的一切，听着那么的温暖熟悉，风过耳边，仿佛这些都与我无关。
站在锦园入口，看着来往行人，陌生又拘谨，只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感觉也是淡了。
为了融入春日的氛围，今日我特地着一身嫩粉，上面是对花旗袍，下面穿荷粉百褶裙，镶荷叶边的袖子恰倒手腕，中规中矩的等着。
红杏枝头春意闹，绿杨烟外晓寒轻，扯一片绿叶入手，隔着花叶抬眼便看到了她。她穿得一身竖柳花纹，底子天粉的束身旗袍，摆也是圆边，特意作成碎花波澜状，披上一层编织披肩，白色大花随意的游染在脖子以及上身，精致的脸庞画上淡妆，一头长发细细的披在身后，淡淡地入鼻一抹玫瑰香。
“音，你还是这样秀丽夺目。”我很自然地过去牵她的手。
音拉住我细细打量着，眼底是藏不住的欢喜：“你倒是瘦了，可是学业忙的很？不要太累了。”
“我一直都挺闲的，不然还能来看你？”我俏皮的对她眨眨眼。
音微微一笑：“那好，走罢，一起走走。”
石桥两边有翠柳遮荫，遍地花团锦簇，牡丹芍药娇嫩地风吹就散，缓缓地铺满整条小溪，暖风熏得游人醉，花瓣落在头上、身上，尽是芬芳，这时节正好，酥的人的骨头仿佛都在冒泡。一路上多是我问她答，音的话不多，在我眼里，她一直是最优雅的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像是一首缠绵的曲子，拨动心弦，赏心悦目。
“走了一路该是有些累了，去亭子坐坐罢。”音微点头。
这凉亭也已经上了年纪，朱红的柱子上已经多添伤痕，岁月也给它留了痕迹。音支起一只手，头靠在上面，斜斜坐着。我一刻不得安生，捡了石子砸湖中的锦鲤。
忽听得幽幽的乐曲隔着水声飘过来，细细听得：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原来是《牡丹亭》中经典的惊梦一出，要说这样的春色听这曲倒是有些煞风景了。我们俩都是一阵沉默，这样的曲能勾起让人无法忘记的伤痛。果然，音坐起身，眸子黯垂，低声说道：“瑶瑶，我们怕是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
“什么？为什么？”有点突然，难得见面却听见这样的话。
音满脸苦笑：“瑶瑶，你不是我，你还在上学，我能快活到现在已是不容易了，家里嫁出我倒能挣得一笔。”
我一愣，竟是这样，伤感漫上心头，却还是安慰说：“没有什么的，我还可以回来找你的呀。”
“那时，想我们各自都应该顾不上自己，毕竟都长大了。”音拍拍我的手。
我问她：“许的那户人家怎么样？那家人可好？”
“不管怎么样，反正逃不了，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干系，终是这般命，不说了，你难得回来，也不想你不开心。”她握住我的手反倒劝慰起我。
看着她凄然的侧脸，我知道虽然她嘴上认命了，心里却是万般不情愿的。音的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娴雅，穿衣打扮虽不精致却是恰到好处，那份独特的高傲任谁看都像大家闺秀，谁知竟还是要屈服于命运呢。
我难以想象她以后嫁给一个陌生人，就这样换上粗布麻衣，挽上头发，不吭声的做一个贤妻良母。
不过我也不想她难过，噗嗤笑开：“那就再走走吧。”就剩这一刻了啊。
不管去哪游玩，我定是少不了寻一处小巷走走。我是极爱小巷的幽深的，神秘又有诗意感。酒旗自巷角斜斜露出一角，醇香的酒味不用拐弯就弥散到了鼻间，这时一声清脆的叫卖声在巷中悠扬地传来：“卖～花～诶～”别有一番滋味，我忙拉着音一起去看。
原来是两个小姑娘蹲在巷子里卖花，我走过去还没张口，那羊角辫的小女孩却是先开口道：“姐姐，买枝花吧。”倒是伶俐的孩子。
看着她们不觉想起童年，便想逗逗她：“那你告诉姐姐你卖的什么花？”
她揭开盖住篮子的薄布，满篮雪白映入眼帘，却是梨花。
“姐姐，这是我家门前的梨花，我爬树一枝枝摘的，今日同姐姐一起来卖花的，可漂亮了，拿一枝吧。”我摸摸她的头，音看着我道：“我来买一枝送你。”那姐姐倒是一直很安静。
走的时候，不免回头又看了看那两个孩子，真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无忧无虑没有烦恼，不用考虑前程，不用去想何处安家。
正想着，见音从怀里掏出手绢，细细包好梨花的枝递给我：“这怕是最后的礼物了。”梨花，梨花，离别之花，送的应景 ，却是让人心生伤感。
沽酒客来风亦醉，卖花人去路还香。
夕阳拉长音的倩影，晚霞添作她的背景，心里蓦然出现那一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在回到异乡的房间里，我把那枝梨花用杯子养着，铺开那张素白手绢，想了想写上东坡的那首词：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三更推门去，始知子夜变。去年故地重游皆归客，今日携手只一人，他日别话天涯，恰时节，谁游园?
图源雪小禅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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