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Z先生和W小姐——这是一个幸福的故事》和《三十四封情书》的特别篇,也算是整个“我们的青春”系列的开始。Z先生的剧情写于2014.08.30-2016.06.27,全部于2016.07.28完成。)
九、
(一)
透过后门长方形的玻璃,可以看到他。
隔了一个寒假再看到他,和记忆里没有太多差别。
他依然双手交互扣上了手肘的部位,站立的身体向后轻微地靠去,姿态优雅,原本显得凛冽的气质变得越发温和,柔软的尼龙大衣长至膝盖,腰间穿上的宽松腰带衬得身形更加漂亮,硕大的领子里边,配着深紫的V字领毛衣,裹着简单的黑白格子的衬衫。他干净的手指随意地靠在了肘部的衣物之上,有些用力地按下,衣袖微微地陷了下去。没有翻下的衣领,略微遮去了他的脸庞。
这个学期似乎很难碰到他。
安忆一直搬着一大摞作业本去办公室。她向下弯曲身子护住作业本,没有抬头,直接利索地开门,有些老旧的木门缓缓地向里推去时,发出的声音不好听。她快步走入没有开灯的办公室,整齐地把作业本理在第一张桌子上。
有时候她无意间抬头,看到桌子上打开的电脑,亮着的电源一定很烫。
还有就是走廊上偶然的遇到。每一次,他应该是没有料到自己突然出现的庞大躯体,总会细微地愣了一下,再神色平淡地侧身走开。大多时候她连礼貌打招呼的话都没想好,他向下的脚步声已经清脆地震过手捧的厚厚作业。
印象最深的一次,也就是那一次,她坐在靠窗的位子,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在安忆在同学们的“怒目”“控制”下拉起窗帘时,他正好从窗边快步走过,他手里握着书,抵在胸口,手指依旧纤细白皙,关节依旧很清晰明朗,他的手一直很干净,很漂亮。
最重要的呀,是他……
鼻子陡然一痒,她重重地长长地打了一个喷嚏,总觉得光芒更加地耀眼了。
安忆忽然就想起这次开学的黑板报结收尾后,她一边甩着湿漉漉的双手,自信满满地看着鲜艳的集体作品。右边的角落里,好友画了一对明星夫妇并肩而坐,玫红和天蓝的和服。
她在台面上以手背撑起了自己的下巴,还带着水的手蹭着一点还未洗掉的红色粉笔灰,在讲台上留下很薄的浅红色印记。
(二)
这世界上有太多你不清楚的事情,你多么想要大声说不是这样子的。当事实就这么摆在面前的时候,即便之前就一直听他们提过……
这就是事实,这就是生活。无论发生的一切多么不想看到的,也总是需要继续,一直向前,没有回头。
——那时候你以为自己尽力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时过境迁,再想起来总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也还是会不停地羡慕着自己,羡慕自己……怎么会那么的幸运吧。
依旧是寂静得只剩下心跳声和车轮声的夜晚,依旧是淡粉的纸张,依旧是很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只是握笔的手过分用力,本就不美观的字迹更显得颤抖,黑色水笔也不太流畅,有时候划下的痕迹会没有颜色,只留下很深的印子。
再次装进柔软的信封里,烙上的银色已干燥得断了墨水,来来回回描了很多遍,才算是勉强把他的名字清晰地写了下来,却显得很生硬。
依旧是中午,依旧是夹在冬季校服的里侧,依旧是趁着空无一人的时候,依旧是快速地直接地从门缝里塞了进去——这次,也许某个男生说起他喜欢枣片,上次独自回家路过一家枣店,就买了一盒。因为门缝与信封,只拿出五片,小心地排开,平整地一条条塞入信封。
最后依旧是飞快地起身跑开。
她一直向前跑到在洗手间,用刺骨的冷水狠狠地抹了抹脸,巨大的水花打在水斗里溅起的寒冷水滴,一直砸到衣袖上,校服的深蓝更深了。双手冻得有些发颤了,生硬的红色在十指之上涨了开来。她用力向外张了张十指,算是活动了僵硬的指头。
“安忆,你过来一下。”距午饭时间过去了十分钟,莲姐姐进入教室时,脸色格外严肃。沉默的教室里,只有角落里还有英语课文的声音。
“我吗?……”她立即起身走了过去——啊,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么……但是好像该做的我都做了啊……练习册都发了回家作业也写好了……
“你今天中午去干什么了?”当她走近的时候,莲姐姐向前微微俯下,轻轻地笑了起来,温和的笑容里勾起几分狡黠。
“……!我什么都没干!”不不不,这这这……啊啊啊!像是往胸口投入了一大包活力十足的炸药,“哗”地一下全部爆了出来,巨大的波澜被惊了起来,水花直冲云霄。
安忆假装若无其事地直接转身,跳回了座位。
“我看字迹和你的蛮像的。”周围的同学满脸的疑惑不解,莲姐姐继续带着温和而深邃的笑意,悠哉地念叨着,“你知道你哪里做得不好吗?你没注意,就把写名字的那一面放到底下了,我还以为是送给我的呢。打开来看完以后才知道原来不是给我的啊,唉,伤心啊!”
啊啊啊!这种东西……拆开来之前当然要先看看是给谁的啦!
但是这样的话……
第一封信,是不是只到了他的手上?
第二封信,是不是也到了他的手上?
全部都看了吗?
……
十、
(一)
安忆在初二后使用了QQ——毕竟自家旧时代的电脑实在跟不上网速,登录之后就陷入了僵硬状态,即便弹出了界面也永远是长长的贴在那里,最上头的分类永远自动展开全体亮灯,随后会发现,一开始处于首个位置的人永远在之后掉入了末端的“未上线”队伍——不过今天,它没有变暗。
安忆快速按了按,以免不争气的电脑又卡了——不过没错,的确是亮着的。记得自从刚入初二加了以后,就一直看到它是灰色的。
没有任何的间隔,似乎鼠标也不受控制直接移了过去,一下子双击打了开来。一样的对话界面,只是那个一直灰暗的头像似乎一下子亮了起来,没了“离线”一类的提醒。
她自然地向下双击了对话框,压向了键盘的十指,在空中又一下子停住了,然后慢慢地碰向键盘,没有任何力度地搁置在上面。
当时的自己,可能是带着好奇,或者是抱着“我要和周围的一切生命体搞好关系!”的想法,靠着班级里的男同学要到了QQ,填写的备注还是那么愚蠢。
她看着空空的界面,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按了关闭。
(二)
“安忆,帮我去办公室把我的两本辅导书拿来吧,在……”
“办公室有人吗?”
“有人。”
“好的。”
例行公事的拿书,不过安忆在快步走去的路上想起来,开学到现在将近一个月的日子,这是第一次没有拿钥匙去开门,说来自己也很久敲过办公室的门了。
办公室大门敞开,没有开暖气没有开灯,三月中旬的气候已经转暖,这几日的阳光格外地灿烂,打落在他白皙如玉的面颊和手指上——哎老师的皮肤越来越好了。黑色的大衣没有扣上,深色毛衣把他衬得更加明亮,阳光里看着特别模糊。
很久没有礼貌地打过招呼了,说话的时候安忆已经有了点小紧张,对方没有抬眼,任由她的旧鞋发出不好听的脚步声。
两本书都是老师常用的,可是……为什么老师的办公桌上没有……抽屉里也是……
“找什么?”也许他身后翻找书本的“哗哗哗”和开关抽屉柜子的“响亮”声音持续了五分钟,前面的人意外地站了起来,快步走过来询问——大概他是看自己的样子有些狼狈,有些……看不下去吧……
“老师要她的辅导书……”她一边轻声地回答着,一边焦急地用眼神寻找,用手背按了按温热的额——无非就是两本辅导书,这点方寸的办公桌,怎么找不到呢……
“老师说她放在哪里了?”他站在她的身边继而问道,他的目光却是向着窗外的方向,只是身子稍稍向自己侧来,深紫色的毛衣,在已脱下大衣的他身上显得格外典雅。
“好像是……”脑海里突然短了一截——完了没记住!她狠狠地按了按额头,心里突然“惶恐万分”,还是装作思考的样子缓缓地说着,“桌子旁边……”
“旁边啊!”他突然间提高了音量,原本平淡的面容有了浓烈的笑意。
窗外的阳光从玻璃窗里清晰地照射,毫无保留地,把炽热泼在她的身上,脸好烫,还有汗水从额头沁出来。她用手遮住了眼睛的前方,并把视线向下,不让太过明亮的光线,还是模糊了她的视线。
——好尴尬,明明是自己忘记了老师说放在哪里,居然就这样横冲直撞地跑了上来乱翻一气……
“哎,我帮你找找看吧。”他径直走了过去,也翻动着莲姐姐办公桌后柜子里的堆积如山的辅导书,认真地寻找。
“你别光看着我呀,再去找找看吧。”没过多久他就起身向另一边走去,在转身和她擦肩走过的瞬间有突然又笑出了声,清澈而温暖的笑声。
……哎,看来还是自己太笨了,不过这里都找过了,还会在哪里——
咦,第一张桌上的两本书正好就是莲姐姐需要的——
“啊,第一张桌子上是我班级学生的。”就在她刚刚跨步走到它们面前时,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啊……我,还是再下去问问老师吧。”背对着他。
“嗯,也是。”
“老师再见,谢谢老师。”踏在办公室的门槛上,似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安忆半转过身子微微鞠躬,说了八个不响亮又快黏在一起的字眼。
“嗯。”他的双手按在纤细的腰上,身子很挺,他轻轻地应了一声,目光还是望着窗外,一直没有抬头看她。阳光似乎又亮堂得许多,也许是深色衣服的缘故,光芒覆盖过他的大半个身子,而似乎他整个人都快要融化在光芒里。
“老师……你把本子放在哪里了……” 一回教室,空手而归的安忆马上问道,但是越说越小声,“我不小心忘记了……”
“嗯?第一张桌子上没有吗?你再去找找看吧。”
“嗯……好!”第一张桌子上!?
再去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的人已经不在了,黑色的尼龙大衣挂在椅背上,应该已经被阳光晒得很暖和了。安忆直接上前拿起了辅导书翻开——
是老师的名字,书是在第一张桌子上……原来老师就是你班级的学生啊。
不过当安忆把书递给莲姐姐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热心的大好人呢。
安忆再想起来,觉得这不过和五个月前他帮自己开门时的感受差不多。
很多时候我们总会以为每一次是多么的精彩与独一,也许的确如此。不过后来你一次次地回想起来,记忆变得模糊了,因为你才发现,其实那么多东西都重叠在一起,它们其实都那么相似。很多的差异只是龟息蚕眠,只有在那一个时候亲身的经历,才会显出些许的特别。
再后来,当你走入另一个世界,你会看到很多的人也如此相似,大家身上都有这些影子。
你会觉得许多事情都一样——又怎么可能一样啊。
十一、
(一)
“薛莲什么时候来?”被薛莲视为心腹的薛佳佳同学,一早来就在班级门口询问,她说话的声音小声而柔美,随后安安静静地趴在窗台边等待,不时抬头向楼梯口的远眺里,满含急切。今天很多人都期待她的到来,平日里差点把别人作业塞在裤子里抄的一群人,今天全部“重新做人”,昨天的值日生把教室打扫得特别干净,早上作业收得特别快,除了课代表还奔波着去办公室,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又局促地蹭在椅子上,只为了她一进门,说这一句简单的话:
“薛老师,生日快乐!”
“哈。”莲姐姐今天穿得很漂亮,她把头发盘了起来,别上了粉白晶钻拼成的蝴蝶发卡,过膝的紫色尼大衣令人眼前一亮,她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路的姿势很优雅,白净的脸颊中透着愉悦的浅桃红,“谢谢你们啦。”随后是同学们稀稀拉拉地上去给老师送礼物。看到大家的礼物都包装得精致小巧,安忆还是乖乖地等大家送完再把东西送上吧。
“啊哈——是枣片对吧~”莲姐姐收下了她手里零散的一把,低声在她耳边笑道。
“喂,安忆,筱秋,你们两个正好过来帮我一下,谢了。”放学后,作为课代表们去记录完作业的安忆和小秋一起下楼时,迎面就看到了魔范老师的身影——哎,又要忙好久了。
就像是不久前一样,只是现在的两个人一起做同样的动作——在每一个作品背后贴上报名表。其实这是很无聊的事情,但或许因为有一个人一起,就可以一边干活一边漫无边际地说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话。
等到日后拼凑记忆碎片的时候,才会发现小秋是多么好的一个人——能不能再自大地说,她是对你多么好的人。
她不爱讲话,大部分人和她打个招呼后就陷入奇妙的沉默,但你可以自如地把天上地下的东西全找来和她说,就算一言不发两人都不会有任何的尴尬;有事要交谈的时候,小秋脸上总是淡淡的,目光总是瞥向别处。但和你说话的时候,无论她感不感兴趣都会给你许多想继续听下去的眼神,也许是你过度夸张的肢体语言,她也会不时地咧开嘴笑起来。
那时候她是唯一一个人,会在你的“新年快乐”后回复自己用心写下的祝福,会在你生日前天悄悄地在你课桌里塞上周杰伦的精选CD,会在愚蠢的你绝望地看着淹没世界的大雨时,将比世界还大的伞撑开在你的头顶。
那些事情,她还从来没有对别人做过。
“范老师,这两个人的个人信息都没有诶。”大部分的作品已经整理好了。
“哎呀,我刚刚路过两班教室,他们都走光了——你们有陈真和辜乔的联系方式吗?”
“我只有他们班主任的QQ。”有些话不经过大脑思考就从嘴里冒出来了,一旁的小秋抬起头看了安忆一眼。
“你居然还有他们班主任的QQ,我都没有——这样你去帮忙通知他们一下,好吗。”魔范老师捏着手机又出去了——他的要求是不允许拒绝的。
不过一下子,心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得意?
“你们回来啦——特意给你们两个留了两块蛋糕,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负责啦。”等她们回教室时只留下了一个值日生——劳模韦大宝,刚出门的他手里拖着两块脏兮兮的抹布,“不过你们只能回去QQ上看我们的图片了,薛老师切蛋糕的气氛感觉可好了。”照片上只有薛莲老师笑着切下一刀和周围模糊的人影,没有萦绕的欢声笑语。
“耶,吃蛋糕喽。”安忆欢喜地从讲台上随便挑了一块,拿起叉子吃了起来,很浓郁的巧克力味,但没有令人牙疼的甜度。
“安忆……你要再来一点吗?”小秋拿起叉子轻轻戳了一下蛋糕。
“不用啦,不用啦。”
“啊,原来你吃一个就够啦。”随后小秋悠哉地吃了起来。
咦!——
(二)
“薛老师,您有Z老师电话吗?”电话的忙音太短了,还没想好合适的措词,在忙音消失的刹那间有什么话都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啊?你——”短暂的错愕之后,莲姐姐本就带着笑的声音似乎情绪波动得更加厉害了,“找Z老师什么事情呀~”
“哦——范老师让我帮忙通知一下两班的同学。”安忆陡然觉得有些紧张,捏着听筒的手心有些粘粘的,谨慎地把目的一五一十地报上。
“呀,你不是有他的QQ吗——哎也是,他不一定在上,你等下,我查一查他的手机号。”
“嗯嗯。”安忆用脸夹着电话,手忙脚乱地找起了纸笔。
莲姐姐说话时的停顿很短暂,一串新的数字在她紧紧握住的笔下写下,在被铅笔草稿霸占的之上,这些黑色的墨水就像是几道划开的口子,已经结疤了。
“谢谢老师啦,老师再见——”在那头莲姐姐欢愉的笑声落下后,她突然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就像是方才氧气断了供给,此时才奔涌而入,脸部不自在得夸张到自己都难受的笑意,把脸弄得有些僵硬了。
安忆拿起了话筒,不知怎的心里一阵紧张,按上数字按钮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在重重地全部敲下以后,她趁着电话的音乐声深深咽了咽口水,喉咙像是吞了一块鱼骨头,很难受,却不愿意咽下去。
“喂?”对面传来了一个男声,通过机器的传播显得更加磁性,一点点扩展,有电流麻麻地刺激她握着听筒的手指。
“是Z老师吗?”她有时觉得其实自己说话挺冷静挺礼貌的,声音响亮口齿清楚语言利落,就像对不太熟的大多老师一样。
“嗯。”
“我是安忆,我……”开口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她陡然用力拧住了双眼,一股脑儿地加快了语速想要略过有些难以启齿的内容。
“什么!?”还没说完,对方倒是很少见地极为惊愕的“大叫”起来——哎……看来自己不太受欢迎……
“……我是三班的同学。”她顿了顿,缓缓地睁开了眼,换了个说法,原本起伏不定的心跳忽然就平缓了许多,窗外有摩托车驶过的呼啸声。
“……嗯。”周遭又安静了下来。
“范老师那里有个活动需要我通知你们班的两位同学,我想问一下陈真和辜乔的电话号码。”后来很多次,很多人问她紧张吗,激动吗?大概吧,但真的做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有的只有无限的平静,从来不善表达的自己突然间变得言语简洁,明明什么都没想好,张开口却倾倒出了顺畅的流水——也好。
“好,你稍等一下。”对面格外的安静,安静得让她觉得——只有他一个人,此时此刻好像只有两个人在这里。话筒里传来的只是纸张一页页翻过的声音,均匀平和。
“在吗?”他的声音从没有停止的翻页声里传来。
“嗯。”她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纸笔。
“我把他们的手机号码和家里电话都和你说一下吧,你拿笔记一下。”
“好的,老师可以报了。”
“一,五,九……”
“都清楚了吗?”翻页的声音戛然而止。
“嗯,我都记好了。谢……”方才还和无风的夜一样平静的心,陡然又乱了。
“那好,谢谢你了,再见。”原本还在结束前有些紧张,想着怎么样的“搪塞”才能显得比较自在一些,那一边传来的声音似乎强硬地把自己的想法压了下去。
“谢谢老……”大概在她开始这句话的第一个字开始,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老师再见。”
——什么感觉呢?
唔,感觉挺奇怪的。他说“再见”的时候会觉得有些亲近,有些温暖,心突然变成了海绵,被谁用力地捏了捏,温热的水从里头流出来。明明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隔了多少距离,第一次明白,原来电话真的可以把谁带到身边,近得就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每一次的机会都是那么珍贵,每天都会期待着,却又害怕它的到来,因为太多的东西失去后再也没有了。
幸好,常常会有期待。
“那时候吧……好像有一段时间格外的幸福,就是那种每天只要睁开眼睛,哪怕黎明未至,在黑暗中就会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幸福,我做什么事情都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积极。那时候她们都说,呀是不是谈恋爱了呀。”其实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故事罢了,可即使只是这样真的很高兴了,“每天都能看到那个人,还可以明目张胆地频繁地找他交谈,那个人——也很乐意吧。”
(三)
“喂,你怎么练了这么久还是这么差劲啊。”一个男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呀,那是篮球霸王外加全校捣蛋魔王,天天被Z老师拉去“爱的教育”的石巍!他的队友们大概都全部回家了,操场上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之前的课后体育兴趣课(毕竟作为体育困难生的安忆希望中考能够考得好一些。)上,安忆已经练习了一个半小时的篮球了。
“你把球给我,我来做一个。”
石巍就算随意地投球,就算只是轻轻一跃,他的篮球可以划出最好看的弧度,稳稳地中框。
突然想起,前一阵子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下课或是中午做作业时,本上总时不时落下一个来回晃动的人影——Z先生?他永远是双手扣在身后,目光不断地眺望远处——
原来因为那是操场的方向,正好能够看到整个学校仅有的四个篮筐。她原先一直疑惑于Z先生在这一块窗外的逗留,直到那一天,Z先生的下楼脚步声快速得响亮得掀起了她作业本的一角,当她走出教室时看到Z先生已经上来了,他的手像铁链一般紧紧地禁锢着石巍的手腕。
“考试……应该是这样子的吧?”一向对于“要求”不屑一顾的石巍,突然退到操场中央,朝着一个篮筐一路跑着,做了个比老师还是标准漂亮的三步上篮。在篮球落下篮筐的时候,他跳跃着伸手拍下篮球,朝着安忆投了过去,“试试吧。”
他的动作很快,却神奇地在她的脑海里慢速播放。她跨开了步子,小跑运球,她看看球,又抬头望向篮筐——
“这不是进了吗?”在篮球落地的声音响起时,石巍轻笑了起来,和平日里张扬的甚至低俗的笑容很不一样。
“嗯嗯,你真的好厉害——那个……可以再陪我练一下从左边上篮吗?”
“没问题呀。”平日里拿到篮球就不会再放手的石巍,今天就大大方方地篮球运向了安忆的方向。
十二、
(一)
马上就要迎来十四岁生日了。
提前了两三星期的通告——准备节目、互相写留言、保持期待。
近来每每下课,大家基本都是游荡在填写个人资料和帮别人或找别人写话之中,假借写话之名义还能“偷窥”同学们的信息。
——比如安忆同学蹲在宋好好同学的桌子旁,这时候自然要体现安忆同学的超脱凡俗心胸广阔,关于人生理想考个名校是个不错的目标,不过自然有更远大的抱负——“我要杀敌报国,驰骋沙场。”
“偶像?”当宋好好边写边轻声念到的时候,安忆也正好以一样的速度写到这一栏,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名字,却又留下了一个名字。
“——唔哈哈你当然应该写我啦!”没有由来的安忆就突然插上了这一句,她突然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像是火药一样炸裂开来,温热地散开,侵蚀着自己的四肢。周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一排的一群人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教室炸成了一锅,她开口说话时习惯性咧嘴大笑后,循着周围闹腾的气氛,让心里的气息从喉咙里喷出来,紧跟着发出了奇怪尖细的笑声,但连她自己都会听不见。
“你把Z写成你偶像,我就写你。”不知道有没有被周遭的氛围感染,宋好好捂着嘴也笑了起来,清浅的酒窝甜甜的。
“这有什么,我写啦——”她潇洒一挥手,也许是周围太吵了,写的时候手无意地颤抖着。
有人问,问有没有喜欢的人,问有没有什么偶像——自己一直很好奇,喜欢,偶像,真的有不太一般的联系吗?
所有的称呼都无关紧要,那一份连自己都分不清的情,真的“旁观者清”吗?有些东西可以用千万种方式证明它的可能,也又更多的想法可以使它向另一个方向发展。真的能更清楚地知道一些?想得愈加深入,陷入的是愈加迷茫的地域。而有些了解又能怎样,这一切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千万种过程,结局只通往一处。
——那,这么多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好!我也写!”宋好好也快速地大大地写下安忆的名字。
——多少年后如果偶然想起,还会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的偶像增增减减,自己竟然会是那个唯一不变的人。
同学留言倒是没有那么热情,一窝蜂的大家先一块儿去找老师了。
“我,我要Z老师给我写!”看着周遭的同学们从狭小的门里挤着出去,热乎乎的安忆脑子一热突然就想到了什么。
“哦真的吗!我陪你去!”宋好好表示很赞同。
“走!”
其实她做事情一直都是那么莽撞,什么都不想就一股劲儿地向前冲——如果不这样,大抵很多引人反感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可她在道路上冲呀冲,突然就停了下来,狠狠地摔了一跤。
“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对。强装出来的勇气,到后来都已经被自己给压到底下去了。
有些事情做过第一遍,就会有第二遍,自己什么都没有,又何来失去;自己本来就没皮没脸,哪里怕什么再出什么丑。
——那后来,都在怕什么呢?如果只是单方面的害怕,真的是无济于事啊。
一路随着来来往往的人也到了数学办公室的门口,然后安忆的“凌空飞驰”却在临近门口的时候加速向前,一下子就“腾空而起”跃了过去。
“啊——我不知道怎么说。”捏着本子的手指力气大了许多,是不是奔跑的热度烧掉了脸颊,安忆就隔着一个门框的距离对着宋好好说道,她可以知道数学办公室里有很多人,但熟悉的欢声笑语都一定与他无关,“你帮我说——。”
“自己去啦——”宋好好脸上是“如沐春风”一样的笑意。
“唔——我,我我我真的——”安忆的神经像是一根根被拨断了——以致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真的怕了什么还是故作矫情,反正她手舞足蹈,“哎呀你帮帮我啦——”
“好好好。”宋好好没两下就答应了,轻盈地跳过去,接过了她手里的小册子,然而紧张的情绪却随着手中的释放变得愈加强烈。
“唔——”宋好好慢慢地走到了办公室的正门口,还在想着说些什么好。也许里头的他依然在他人的欢闹中,“与世相隔”地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来呀来呀。”宋好好突然转过脑袋,挤眉弄眼地向安忆招了招手。
“啊呀——”
“诶,你们在干什么呀。”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的舒姝看着躲在一旁如咸鱼一样贴着墙面翻来覆去的安忆好奇地问道。
“哦,安忆要我帮她把这个给Z老师留言啦。”
“这样啊——”本就开朗的舒姝,大手一挥拿过本子,“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来帮你送!”
没等安忆还有什么反应,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舒姝眼疾手快毫不拖泥带水,直接转身重新进入办公室,踏下去的脚步响亮地踩在安忆的心上——“Z老师,安忆让你帮她写一下教师留言。”直截了当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啊——”安忆下意识地叫了起来,然而却无法发出很响亮的声音,全世界一个小小的爆炸只是在自己心中震撼了一下。
“好啦,正帮你写着了呢。”利索完事儿的舒姝跑了出来,带着满脸的“心知肚明”鼓励一般地拍了拍安忆的肩膀。
“等等我瞧瞧——”一旁的宋好好踮着脚尖跳过去瞅了瞅,又笑逐颜开地弹了回来,“哇哇哇正在看你档案!”
“呀。”
大概当时,自己真的很想要从门口窥进去,看看他的样子。会怎么样的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他的眉毛会轻微地拧一下吗?是平淡地望着那一本小册子,就像平时面对一份糟糕的作业本一样吗?他今天会心情愉悦地一条条看下来吗?当看到有些话时,他准备翻页的手指会不会轻微地停顿一下,他好看的唇角——会不会轻轻地笑一下呢?他会给自己留下什么样的话语呢?
安忆突然想起来,上一次和他有语言交流,是快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吧。时间啊,怎么就不让情慢慢淡去,倒是一直再越发地酝酿出什么。
——其实多少时候我也好奇,酝酿出来的那些,到底是什么。
在午自修之前,安忆和宋好好回了教室,失去了小册子,还是安心地先把作业做了吧。过了一会儿,莲姐姐带了几本需要订正的练习册进了教室,找了几个同学说了些题目。教室里的人不多,估计还都在办公室里找其他老师留言吧。
“来,安忆。”安静的教室里,莲姐姐的声音平淡地传来,手上是自己的那本小册子。
“啊,谢谢老师。”有几分细碎的情绪在被作业缓和的情绪里又跳了出来,安忆小心地跑了过去。
“Z老师给你写的。”言罢,莲姐姐突然挑了挑眉毛,笑意扫去了所有严肃的神色。
“呀。”她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嬉笑着偏下了头,听到周围的几个同学也发出了无心的笑声。
按捺不住心底那些冲上来的气息,她抚了抚胸口,有些虔诚,无限期待地小心打开了册子,缓缓地翻了过去——
一下子,全部都寂静了,全部都归于平淡了。
他是第一个写的人,他的留言把最好的一块地方全部占据了。他留下的话不短,如果她小声地念着,感觉读起来就像是一句诗。她一遍一遍看着,合起来又翻开来,翻开来又合上去,几行的字翻来覆去地在心里默念,寂静无声,千万的汹涌澎湃在那一刹那定格,说不清的感觉,好像被定格的波浪又在不断地让世界颤动,一次次震撼着她的心脏。
下午的时候安忆激动万分地拿着那本小册子私下和宋好好“炫耀”——
“哇,这字好丑。”这是宋好好唯一的想法,是真话。
是啊,那一行字一点都不好看,清晰的每一笔像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写的火柴字,可就是这样的字迹嵌在了很硬的纸页上,抚摸着轻微陷下去的地方,似乎感受到他小心写下时手里的力道,即便只是这样子,这些字也会和刻刀一样刻在心头。
那时候会一遍一遍地铭记这一句话——只是最初总是以为有些东西要刻一辈子的,原来就算心如磐石,还是会被不断地打磨到模糊不清,曾经那么强烈的感动也会慢慢消退。
其实……有时我也在想,或许当思念的时候还能够捕捉到心底的那么一点温情,那都是好的。
“给每个人写留言的时候,哪怕只是看到对方的名字,看到对方的字迹,都会忍不住停留很久,回想起关于某个人的许多事情,从第一次遇见开始,慢慢地熟悉、了解,看着对方一点点成长——当那些无足轻重的东西都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就会觉得生活很有意思。”
我们都很憧憬。
(二)
“这次我们的二日营节目分成两段,一个是我们九个人的舞蹈,之后是大家的合唱。歌词每人一份啊,都先回去背背熟啊。”今天中午,在舒姝和薛佳佳的精心策划下二日营的节目终于正式出台了,午自修被老师们大方地让了出来,教室里循环播放着这一首《Firefly》——可是现在男生都在操场上打球,电风扇还开这么大歌词不会都被吹走嘛。
“舒姝啊这个英文单词怎么念啊——”韦大宝挥了挥歌词。
“这个都不会啊——”舒姝轻笑一声,拿起了歌词——轻微颤动了一下眉毛“……等等,陈老师来了我们去问问……”
“首先嘛我要表扬一下大家,有的班大家都不配合那个谁就只能蹲在场地里。”舒姝站在绿化带的台阶上指点江山。
作为活动策划人,她和薛佳佳真的很厉害,虽然没有碰到全班无人理睬,但是难免大家都会因为自己的事儿想偷懒,歌词稀稀拉拉地跟不上节奏。没有哭没有闹,也有生气也有“破口大骂”,随后眉头还是皱成小山,吐出的每一句话都有不淡的火药味,哪里不行怎么改进清清楚楚地提出来,颤颤巍巍的歌声响起,一遍遍终于变得流畅,谁唱得不好再温柔地具体地“单独辅导”——当然,她们的九人舞蹈,远远比这难度更大。
——或许我从未了解整个班级,但我始终相信自己的班级有超乎寻常的团结。或许我一直忽略了太多的东西,但是每一次“紧要关头”每个人从不掉链子,比如有人脸上即便再不情愿也不会在这时去碰篮球,比如大大小小的体育比赛全不在话下,还有什么能比一起最好,更令人满足?
“所以,咱们既然下来就继续好好准备啦,大家现在唱的都可以啦,今天练习一下进场的顺序——喂喂喂大宝你不要在那里追蝴蝶了,歌词背熟了吗。”
那时候舒姝和薛佳佳带领大家来到操场,一个人一个人地安排位置,一次一次地爬上花坛边,一遍遍探索更好的队形。那时候她们的眉头紧皱,神色严肃——是在对待那些对自己最重要的事情。
虽然我们的节目服装简单,阵容不大,但这份用心,也就是我们每个人感受到的最好了。
“尹峰,这是最后一段,我们三个一起跳,快学。”
“我能不能明天再练!——我保证我回家会好好看的——”操场上传来进球的欢呼声,待在屋里的尹峰一手按住了玻璃窗,脸上的神色就像是隔着监狱等待谁来探监。
“……算了。”一段僵持后舒姝和薛佳佳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要是你明天——”
“好好好我一定——”身如疾风,势如闪电,尹峰飞奔离去时说话的声音被拉得很长。
“真是——”一天下来早已经口干舌燥,舒姝无尽地吐了口气,按下了播放键,“佳佳,我们继续。”
“好的。”屏幕上的人缓缓地做出每一个动作,两个人认真地学了起来。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在舞台上灵动自如的前提是现在做好每一个分解动作,一遍遍回看动作衔接的路径,一遍遍练习手脚同时的不同变化。一开始也是手脚方向错乱,一转身一跃起直接摔到地上——那就揉揉有淤青的地方,先继续熟悉上半身的动作;练到后来,不是无聊,而是枯槁,而每一次开始后,都要保持活力四射。
华丽背后是辛酸,也许这份辛酸表达的真是我们正经而说的“精神品质”?我一直相信那些都是高尚的词语,但那时我觉得所谓“刻苦认真”“坚持不懈”的字眼,都不足以也不足够描绘你们身上迸发出的光芒。
自己本就不了解舞蹈,只是特别喜欢看你们跳舞。那些领域自己从来不会去触及,但你们的身影在我眼中熠熠生辉,都是青春的颜色。
可惜……我不是那个站在台上和你们一起舞蹈的一员,或许也不是和你们拥有同样憧憬的台下人。
还好,能找到一种方式,来记住你们,来不断回忆,让我的青春不会苍白单薄,让我感受到因为对于一件事情,纯粹的热爱,能让一场人生变得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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