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上艺术欣赏课,老师说:“所谓艺术欣赏就是对艺术作品的空虚、空白和不确定性的填补。这就是说,绘画欣赏不仅仅是被动地看见了什么,更重要的是主动地发现了什么。绘画欣赏的本质就是审美再创造。换句话说,是对艺术作品的空虚、空白和不确定性的填补。这就叫做绘画艺术。”
这段话是针对绘画艺术,然而艺术本来便是互通的,用在写作上也未尝不可。
杨绛的作品《干校六记》,很薄的一册。她讲述了离别的情景。“默存走到车门口,叫我们回去吧,别等了。彼此遥遥相望,也无话可说。我想,让他看我们回去还有三人,可以放心释念,免得火车驰走时,他看到我们眼里,都在不放心他一人离去。我们遵照他的意思,不等车开,先自走了。几次回头望望,车还不动,车下还是挤满了人。我们默默回家;阿圆和得一接着也各回工厂。他们同在一校而不同系,不在同一工厂劳动。”
这段话看着像个流水账似的,没啥“文采”。为什么读来是一种苍凉之感?我们心里画出了一个火车上弓身坐着的老人,面上是顺从驯服,眼神含着淡淡的哀伤和对不知名前途的惶然。另一位老人,望着火车离去的方向,久久的。一对中年夫妇各走一条路,背影凝重隐忍。我们甚至可以在这后面帮她连接出一长串感慨,一大段抒情。然而杨绛没有那么做。
老师举了个例子。曾经有人在画店看中一幅画,约了第二日来给钱。画店老板很高兴,他打开来仔细瞧。这画面上有一个人和一头牛。人往前拉牛,牙关咬紧,腮帮子鼓起,露出的皮肤筋肉爆出,一看便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牛拗着不走,几只脚蹄子死死扒住草皮,颈脖子往后犟着。忽然,老板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牵牛的绳子没有,哪个粗心的画家,竟然漏画了牵牛绳!这万一被顾客看出来,生意不是要泡汤了么?老板想了想,便磨墨,自己给补了根绳子。这下齐全了,天衣无缝,他很得意。买画的人来,正要给钱,可看到修改过的画,大失所望,怒气冲冲而去。
对于写作者来说,我们要写,也要有“不写”。“不写”的便是那根没有画出的绳子。有人说过:“别把观众当傻子,不要把话都说尽了。”优秀的作品,一定要如绘画一般,有留白,让人回味、咀嚼。让读者凭着自己的想象力来补充丰富。不同的读者,因着年龄、生活际遇等等不同,眼里看到的“绳子”是不一样的,但那正是一部好作品的迷人之处,它可以有许多的解释,有生命力,能够自己茁壮成长,不因时代变迁而淘汰。
《红楼梦》 是这样一部奇小说。它不过是一个园子里少男少女们的故事,却为何流传了这许多年,又衍生了那么多故事,还有专家学者投身其中反复揣摩?原来《红楼梦》中有很多的“不写”,贾府与皇室间的,官场中的,贾政与贾赦的,贾母与王夫人的,等等,这一个个谜团,要让人从字里行间去搜索发现,分析证明。
因此,真正写作,我们需要冷静,需要克制,需要见好就收,留出一根“绳子”,让读者自己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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