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杂谈

吕姓既非大姓，名人也不算多。引以为傲的几位，其实，算起来都有点勉强：吕不韦奇货可居，奉送了绝世姿颜的小老婆赵姬，白捡了嬴政做儿子，当起了“仲父”，可惜，还是免不了饮鸩自杀的结局。吕布既英且勇，可是到处给人家做干儿子，丢死人了。吕后算个女强人，又嫌太强了点，害的吕氏一族被一锅端。至于吕蒙正、吕留良，要么长河一瞥，要么罹祸惨烈，说起来，令人遗憾伤心。可是有个人还真没选错，那就是生拉硬扯上关系的姜尚，也称吕尚，原因无他，因为他和关羽一样，一不小心成了神。

很多家庭墙壁上贴张红纸条，上面恭楷写着一行字：“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皇历上也总题字：“夜观无忌”或 “日看有喜”。由此看来，可以知道中国的禁忌是多得很。虽然为什么夜间看不得皇历，这个理由我现在也想不明白。各地风俗不同，禁忌不同，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种种禁忌仪式虽尽多奇形怪状，其实并无多少不同。

经常和朋友聚餐，有个不成文规矩，绝对不点七个菜。老板清楚，座上的每个人也清楚。要么先点六个，后面再加；要么先点八个，宁可吃不完。原因在于，客家话“七”和“直”同音，“直”字又可引申想象为人死后身体笔直躺着的情景。说实话，谁愿意为吃餐饭而想到死人呢？谁又愿意为少点一个菜，而甘愿冒直挺挺死去的风险呢？于是，我们从不点七个菜。

我爱吃惠东的臭萝卜，但过年时丈母娘就不大愿意，——尽管她如此爱我，也总是说，“哪有人家过年吃这些的？”于是，我只好每餐吃炸肉、吃鸭子、吃鱿鱼、吃白斩鸡、吃酿腐皮、吃虾、吃蟹，不准吃臭萝卜。到姐夫家吃饭，又有另外一种禁忌：他是海边人，吃鱼是不准翻边的，因为“翻边”会想到“翻船”，那又是一件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所以，到什么地方唱什么戏，错不得。

晚意总抱怨，回湖北老家，辛辛苦苦做好了饭菜，不给她上桌吃饭，只能和奶奶、妈妈、姑姑和婶婶捧着碗在厨房灶台边吃。为此，还赌气不理我。其实，还真不关我的事，这就是家乡的禁忌：女人是绝不上桌的。即便傲娇强悍如她姑，也只能乖乖在一边吃饭，上桌是要挨骂的。不仅如此，年三十上祠堂祭祖，姑姑是不准去的；去拜祭爷爷奶奶，姑姑也是不准去的；年初二去外婆家拜年，她是不用去的，——天寒地冻，路途苦远，虽百般赖床，最终我们兄弟还是得被爸妈揪起来，赶紧拜年去。

小时候，有次吃年饭，我说，“不吃了”。奶奶赶紧纠正，“傻孩子，要说吃饱了，不能说不吃了”。四十年过去，言犹在耳。临毕业前，师门聚餐，我和丁洁师妹说，“师妹，今晚我们将老师喝倒他”。老师一旁笑了，说，“吕斌，你要说，将老师喝好了，不能说喝倒了。”老师当然明白我们兄妹的心意，不至于生气，但他说的，也确实在理。

其实，想起来，无论衣食住行、言行举止、待人接物，禁忌无处不在。以我的经验，男孩子不许吃鸡脚，因为读书写字会像鸡爪；女孩子要吃鸡翅膀，说是吃了会梳头；握筷子不能太长，因为握长了嫁的远，——也不知道妹妹小时候怎么握筷子的，说不嫁不嫁，结果嫁到陕西，想必爸妈小时候没有严格要求。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禁忌：小朋友不能用手指着月亮，因为月亮公公半夜会来割掉你的耳朵；男孩子不准从晾晒的女子衣裤底下钻过，因为你会长不高；绝对绝对不能从女人胯下钻过，因为你会“不行时”，意思就是会倒霉。蚕孵化的时候不能数，因为蚕宝宝会死掉，——当年嫉恨隔壁孝哥养的蚕宝宝比我多，不知道数了多少遍，好像他的蚕也没死掉多少。当然，作为嫉恨心理来说，实在是“其心可诛”！ 换下来的牙，必须要立正站直了，将它扔上房顶，这样牙齿才能整齐，——我当然照做，只有一回例外，有天晚上掉了一颗牙，醒来后不小心，给我“轱辘”一口吞进肚子里面了，担心了很久； 还有类似 “暗房”的禁忌，即不能进生孩子的妇女房间。可惜6岁时不懂事，同村素芬妹妹刚出生，就跟着妈妈跑去看了，不知道对于我此生无为的命运有无影响？

至于最大的禁忌，当然是关于“死”。事莫大于生死，禁忌莫过于提“死”。故死了不能说死了，要说“老了”或者“走了”。千万千万不能搬动办丧事用的砖头和凳子，否则大不敬，会带来灾祸。十岁时，曾经搬过一次凳子，结果高烧不止，满口胡话。据妈妈说，我胡言乱语说的，都是不要“搬凳子”。她暗地里责怪奶奶很多次，因为是奶奶叫我去搬的。其实，我总有点怀疑妈妈错怪了奶奶，因为我可能只是感冒着凉而已。毕竟，两天内，村里三位去世，其中，两位自然老死，一位上吊自杀，作为十岁的孩子，看着唢呐锣鼓齐响，鞭炮烟花同发，虽然跑前跑后，觉得百般新奇好玩，毕竟还是有点害怕的。

我想，虽然“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但探究禁忌背后的根源，正是中国的世俗文化，与宗教毫无关联。饮食男女，世事变幻，几千年下来，自有其深厚的积淀。禁忌一事，便是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