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三根豆芽菜的位置我摆了好几次还是和煎蛋、泡菜的位置不协调。
我重新考虑了它们的搭配,感觉如果再加一点海带丝的话会更让人有食欲。
“但是要加几根呢?”我伤透了脑筋。
“干嘛呢磨磨蹭蹭的?妈的马上人就来了,摆个饭磨磨唧唧那奶奶个腿啊?”说话的,不是,咆哮的是我老板,三句话不离人家长辈,三个我同班同学和两个其他班的兼职都被他骂跑了。
“好的,知道啦!”我高声敷衍道。
三根、五根、三根,一小夹、一小把……
我的天哪,这么不统一、严谨、讲究,还怎么搞餐饮啊?我硬着头皮快速往盛好白米饭的碗里夹菜。
“他妈的你在前面干嘛呢,给我到后面来打饭。”老板在后厨向我喊着。
“噢~”我继续敷衍着,转身抄起饭勺往空碗里猛打饭。
“妈的在后面磨磨蹭蹭的,没看见前面来人了啊?前面看卡机递饭去!”他又不满意了。
忙完了中午最艰难的一阵,我换衣服去上课时,隔着放饭盘的大桌子,看到老板坐在小板凳上靠着门眯着眼抽烟呢。
一.
结束了较轻松的晚饭时段,关卡机后终于可以吃上饭了。
九月初,差一刻钟到晚上七点,在东北最北的省会,天全黑了,我很久没好好看看窗外独特的夕阳与云了。
“来,吃个鸡腿。”昨天来的大厨坐我斜对面,面无表情。
“不了不了,你比较辛苦,你吃。”我看了一眼盘里的鸡腿,猛扒了两口饭。
“我之前吃了两个,你吃。”
“喔,中午我去上课后,你还在干活吗?”我嚼着鸡肉,它给我的感觉,好像灵魂得到了升华。
“嗯,忙累死了,一直剁菜到两点。”他的眼睛有些血丝。
那顿饭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我记得最后我们谁都没有把碗里的饭吃完,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只是三天第一任大厨不干了,工资都没要。
在那两天后,我第一眼看到王大厨,当时以为是领导来视察了,后来想了想,领导就一个,脾气暴躁的老板。
深褐色的皮夹克外套,黑色纯棉运动裤,全黑色中框墨镜,王大厨的打扮,一点都不像大厨。
“来,尝尝这个咋样!”老板娘端过去我刚做好的石锅拌饭,一脸激动。
大厨摘下墨镜,用手从碗里抓了点土豆丝和海带丝,边嚼边说:“还可以。”还不忘点点头。
“生生说饭里面应该加点啥啊,一种汤汁好像是。”老板娘赶紧递过去一双筷子。
“嗯,对,该加汁。”他接过筷子抓在手里,没有其他动作。
我吃过最好吃的石锅拌饭是在高中,饭粒脆而略黏,完全不是普通白米饭可以媲美的。我上班的窗口彻底毁了石锅拌饭的一切。这完全就是对它的侮辱,每一位把它做出来的人都有罪。
但也没办法,毕竟我的高中现在在两千公里开外。
大厨只用了一天就做了一种味道很不错的酱汁,每份饭浇一勺,很入味。
然后他就走了,我一样再也没见过他。
二.
同学调侃这里只有两个季节,一个冬季,一个大约在冬季。
国庆之后天气很突然就变冷了。
不像午餐那么赶时间,晚餐来的同学零零散散。窗口13现在的营业额已经和我当时对老板娘承诺的一样翻了四倍。全天一半的收入是午饭,还有剩下的三分之二来源于早餐,所以晚餐时间我大多站着发呆。
我重新算了一下工资:400块一个月维持了十五天,然后涨到500一个月,接着保持了十一天,又涨到了550。
嗯,还有八天就可以辞职了。
“小小?”“全能大姐边在围裙上擦着手边走过来对我小声说话,“听说你要走啊?”她不时偏头看向门边。
我不禁感叹似乎没有什么秘密可以在已婚妇女口中永存的,哪怕存一个月都不行。
“嗯,快了。”我点点头。
“那我也要走了。太累人了这个活……”接着,她会用及其委屈夸张的语调诉苦出以下内容:“我早上三点半就要起床往这赶了,四点钟一直忙到早上九点多,然后去后面切菜剁肉到十一点多,再到前面帮忙应付来吃午饭的学生,下午四点再忙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去睡觉。这一天天给我累滴,老折磨人了!”
洗涮剁切蒸煮,一天十二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几乎每件事她都要忙,然而工资只是我现在工资的四倍。
关于她好几次嚷嚷着不干了,直到我离职不久后窗口转租给别人了她才真的终于不上班了。
三.
“真正爱你的男人是……” 、“人生是一个人孤独的旅行”、“幸福是……”、“这样的女人最……”“女人啊,这样……”
以上是窗口13转租后老板娘在朋友圈转发的主要内容。共事的二姐发了一段做美容的广告之后小半年都没有过动态。
刚上班两天我突然发现窗口13在我来的前两天才新开张。如果没有离职,我就是元老级员工了。
那时候我也想过要一直在那里上班,想着或许可以赚更多的钱,但是真的太累了,不过能刷新食堂兼职历史最高工资(还有双休和选择性晚班),而且至今没被超越我已经很满意了。
老板娘人很好,每次她知道来买饭的是我同学都会送好多菜,那些早饭只买一两块钱的同学甚至直接免单了。
别说不就是一两块钱吗。每天两千多营业额就是靠着几百个几块钱累计达到的。
对于同样的事情,老板就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用我菜做人情呢?滚几把犊子,爱买不买。”
我无话可说,会选择性补上一些钱,算是道歉。
“那些只来买小菜的(食堂规定每个窗口轮流每月出一元一碟的小菜)让他滚犊子,他妈的不买我家饭还想吃小菜啊!”这也是老板犀利的言辞。
“孩子啊!?”老板娘很多次对我说,“别和你叔生气啊,他就那脾气,我明天不让他来了,啊。”她看着我,拍着我的肩。
发呆时间长了心里就有一些空,总觉得少了什么,一个人站在那,旁边的嘈杂都与自己无关。
我想到了和老板聊天的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我站着看如血的斜阳照进来洒在地上。他坐在门后角落,刚点了根烟,叫我过去。
“好好干啊!”他眯着眼。
“嗯!”我点点头。
“给你看我驾驶本。”他伸手去穿成黑褐不一的脏外套内袋里掏着,“托关系办的,我舅舅,刑警大队大队长。”说着还拍了拍驾驶证,不知道是不是上面有烟灰。
我没说话。
“我女儿,妈的,太平机场当个空姐花了我二十万,不过工资也高,福利待遇都不错。”
……
直到老板离开时间最长的那一次,我和老板娘聊天时才知道,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刚上初二。
“喂!想我没啊?嘿!”我慢慢转过头,老板像是凭空出现了一样,还是那件黑褐皮外套,“妈的,这一个星期可几把累死我了!”
他说自己去收售貂皮了,运到河北,一趟挣了二十多万,连窗口12-11卖快餐的胖老板和隔壁隔壁8-10卖面条的瘦老板都来听他这几天的奋斗史。
你说为什么14-15的没来?因为是女的,可能对这个不感兴趣,不过她爸来了。
那天,老板娘也不在。
拿工资那天我偷瞄了老板娘卡上的余额:12034.7。除去必不可少的开支,她这个月有大概七千的收入。每天工作十二个多小时,累死累活。
挣钱,都不容易。
二.
窗口刚开时,我们还是有在卖麻辣烫的。
有两个女生几乎每晚都来买,可能中午也来了,但穿着军训服的她们对于我来说都一个样子。
“能要你的QQ号吗?”一天晚上,其中的一个问我。
“啊?”我不知所措,脸有些发烫,幸好带着口罩。
“我加你吧!”她看看手机又看看我。
“我手机没有带。”我的目光落在了在好几桌开外的另一个人身上。
“啊?对啊,所以我加你啊!”她的脸离窗口的玻璃很近,略弯着腰,似乎要把头伸进来。
“汪生生是吗?”她把手机屏幕对着我。
“嗯!”我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晚上回去记得同意啊!”她冲我笑了笑,“拜拜!”走了。
还有早上刚开卡就来吃饭的同学,中午跑着过来吃饭的大批学弟学妹,晚上几乎要关卡才来吃饭的同学,要把每个窗口的菜饭都看个遍的同学,晚饭两个人吃一份的情侣……
我也走过熟悉不过的路,也听了感同身受的歌,也明白了为时不晚的道理,也爱过终究会离去的人。
我按下了两个“同意“。
“看到后来加你的那个人了吗?”问我要联系方式的女生先发来了消息,“你们慢慢聊哈。”
一.
最近和二姐聊天才知道她举家搬去和附近城市的亲戚一起生活了,。多嘴问了她才知道,原来我离职后不就窗口13被转租的原因是老板娘的母亲去世了。
记得最后一次看见老板和老板娘是在窗口转租后的几天。
在学校大门口,老板手插口袋站在路边,老板娘挎着包在拦车。
寒暄了几句之后,我知道,这一别估计再也不会见了。
……
“大姐,我算了下时间,三十五天,可以发我五百二十块钱工资吗?”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别辞职了啊,一起上上班不挺好的吗,和你两个姐一起啊。”两个姐指的是二姐和全能大姐。
“真的抱歉,我还是决定不上班了。”
她没有再说话。
“孩啊,来。”她点完刚取出来的钱,拿出五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十元的,“十五块八一天,一共三十二天,给。”
五百一十元。
0.
“我不上班了,工资正好五百二十。”我在群里给爸妈发消息。
“好的,学业为主,也别再伤心了,钱不够就说一声。”妈妈总是先回复我,想到那几天让她那么担心,我就特别难受。
现在一个人了,钱怎么会不够呢。
“嗯,事情都过去了,振作精神,好好学习。”爸爸的语音总是姗姗来迟。
我很抱歉用爸妈的钱谈了一场伤心欲绝、没有结果的恋爱。
发给她的五百二十块红包还是没能通过自己的能力完全赚回来。我也恬不知耻的骗每一个问过我的人工资发了五百二十元,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不会再伤心了吧。
或许不会再伤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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