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本性阻碍了你，是时候赶走她，释放你自己。
——电影《黑天鹅》
在新西兰，皮划艇（Kayak）是一种很流行的水上活动。
每逢周末，Volker会前往附近的皮划艇俱乐部参加活动。这个周末，他显然不想冷落正在他家换宿的我们，便邀约同去。我拉上Lily，欣然同意。
俱乐部座落在黄金湾（Golden Bay）的海边，是Abel Tasman国家公园的一部分。晴好的周末，望出去全是大色块的蓝，阳光下变化着饱和度，从海天分界线开始，依次是浅蓝、天蓝、再到近海的深蓝。只有海岸线上的峭壁，在这蓝色里划出一笔褐色的轮廓。
站在俱乐部门口，Volker依次介绍他的朋友给我们认识，Steven、Anna……他们都是俱乐部的一员，因为一艘皮划艇一般需要6人参加，所以常聚在一起活动。大约是爱好运动，他们大都身材高大，体格健硕，就连Anna女士都有不逊于健美教练的肌肉线条。
Anna笑着问我们，“以前玩过皮划艇吗？”
“在小镇瓦纳卡玩过一次，不过那是双人的皮划艇Paddle，与这不太一样”。我答。
Volker过来训练我们一些准备动作，包括划桨的角度、用力的方向。因为是团体活动，他特别提到，这需要成员间的身体协调和配合。我们两只新来菜鸟，频频点头。心里有些打鼓，不知自己会不会成为不协调的那只桨。
在场一共7人，大家商议我和Lily各体验一次。Lily先去，1个小时后他们再回来，换我出海。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用马上出发。
出海启程前，有一个仪式。所有人以手触摸船体，念祷一段毛利语，意思将灵魂寄于船体，祈祷平安。仪式结束后，Volker虔诚地说，“我相信这个仪式，有一次我没念，脚在划船时就受伤了。”
一，二，三，7人咬着牙，合力将岸边的皮划艇送到了海里。他们6人一个个跳上了船艇，不久便驶向海湾远处。我在附近悠闲地拍照，一个小时候后，Lily回来换我上场。
皮划艇
穿着救生衣的我，被小心翼翼地扶上船艇。船身进了一些水，坐椅上湿哒哒的。有风，海浪前后起伏，人也随之晃动。这可是真正的海，心里又一阵慌，怕死的很。还要相互协调配合，一个头有三个大。
坐在皮划艇头部和尾部的，是掌舵者。当他们喊出口令时，左边的桨和右边的桨同时启动，分别以不同的角度划水，我们便出发了。
不知道是不是用桨角度不对，我划得很费力。没过多久，双臂便开始酸涩，灌了铅一样提不起劲。“这是团队的活动，可不能拖后腿。”心里暗暗想着，手上继续使劲，吃奶的劲。
慢慢地，我的视线落在了前面的Anna身上。
从后面看她，那划桨的手臂，就像塔斯曼海上的信天翁那对雄健翅膀，充满了力与美。如果让希腊雕塑家米隆看到，一定雕塑出《掷铁饼者》的姐妹篇《划桨者》。此刻，Anna一边划水，一边谈笑风生，应对自如。我顿时对自己小公举般的“娇气”和“虚弱”有些惭愧。
半小时后，掌舵者让我们停止划桨，大家便在海上悠闲地欣赏峡湾。Volker指着远处的山对我说，“那就是有名的Abel Tasman国家公园步道，难度不低，但真的很美，你们应该去看看”。真是难得，如果出自我父母口吻，绝对是“步道太危险，不要去”。
一小时的皮划艇体验很快结束。靠岸后，我们又合力将皮艇拖回到岸边。结束仪式上，我们把大拇指与小手指交叉，再一次念起了毛利语，“我们祈祷天神，把理解、爱和平静的力量完整的、坚定的、牢固地赐回于我们……”让寄语船体的灵魂回到人体。
所有人都在虔诚地祝祷。
我有一个联想。如果我们的身体就像这艘行进中的皮划艇，那么我们的灵魂又敢寄于它多大的力量呢？
在新西兰的间隔年里，有很多皮划艇这样的户外活动，爬库克山，走步道或登冰川。但是来到这里，我才发现由于以前缺乏运动，我的肌肉虚软，体力不堪。甚至担心自己做不到，就放弃了汤加里罗末日火山那条全球经典步道。
在国内，像我这样的女生并不少见。虽然不至于像林妹妹，行动如弱柳扶风，但也是习惯了男朋友背包，自己负责做个我见犹怜的弱女子。一旦扛了重物，就要在票圈捂脸发一张自拍，诉说自己“女汉子”的一面。
除了体力上的脆弱，更具杀伤力的是，我们有时连能力、爱这些带给我们力量的部分都不敢呈现。因为恋爱达人教我们，撒娇女人最好命。
小女孩的撒娇，小动物的软萌，小可怜的示弱，才是打开男人世界的“芝麻开门”。而职场女强人、赛场女运动员、高校女博士，都是灭绝师太般的“第三种人类”，在婚姻市场早就停牌了。因为害怕孤独与距离，很多女性在职场面临升职时，除了工作本身，另有一层担心。
因为这层担心，所以我们的肉身已长至成年，灵魂却只敢寄于女童的力量，无论是体力、能力还是爱的能力。这股力量，就像电影《黑天鹅》里娜塔莉·波曼饰演的芭蕾舞演员妮娜一开始呈现出的白天鹅，纤细而脆弱。
这在某种程度上，不能不说是主流文化带给我们潜意识的限定。
很高兴这一年，我能遇到一群像Anna那样的女人。她们将皮肤晒成小麦色，肌肉结实，动作矫健。无论是葡萄园的美国主管，还是海鲜包装厂的本地女工，工作时她们开货车，提重物，换轮胎，落落大方地接受它们是生活的一部分。
男人们不仅没被这份体力和活力吓跑，反而像Volker鼓励我去走步道一样，很好地接纳、鼓励与欣赏。不会因为她换机油，就将对方的女性魅力大打折扣，扣上“女汉子”的帽子；也不会因为她身处高位，就认为对方不需要自己，从此头也不回地转向那些柔弱的“白天鹅”们。
无怪乎，《变形金刚》里梅根·福克斯在修车时露出小蛮腰，那份要命的性感简直惊呆了直男。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另一种与白天鹅完全不同的性感，它充满了成年女性的力量和诱惑，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毫无抵挡之力。
当我在这种文化长期生活，去体验划皮划艇时的肌肉张力，去感受Abel Tasman徒步中的脚步行走，去认同Anna这些女性对自身能力的接受，去接受Volker这些男性对这股活力的支持，我的内心也在这种休眠中积蓄着力量。
在这股积蓄里，一切都在慢慢变化。我开始了解到，力量不分男女。你尽可以去爬高山或长徒步，谈论时政或经济结构，甚至去职场拼杀做个高管，或是读个博士做个科学家。不必向男人撒娇、示弱，相互理解与欣赏也是亲密关系的蜜糖。
你看，白天鹅的体内逐渐伸展出黑色的羽翼，纤细的肌肉慢慢长出有力的线条，曾经压抑的生命能量像泉涌不断向外释放。女童的内在激情开始苏醒，真正的自我开始成形，小女孩终于挥动羽翼长成成人，跳起了悍勇、恣意、自由的舞。
电影《黑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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