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来惭愧,作为当涂人,知道藏云山这个名字,也就是十天前的事。那天下午,我和大多上班族一样,已然无心工作,只想早为祖国庆生。正好手头也无紧要事,便抱着手机百度闲逛。也不知道触到了什么,屏幕上跳出了关于李之仪词条,这才知道老家还有座山叫藏云。
冥冥之中,也是一种缘吧。10月4日在武军家吃过午饭后,战友秦勤、同学道军说陪我转转。我记得秦勤退伍后当过几年村支书,想必对社情更了解一些,便问他知道藏云山不?没曾想,这家伙没半分思考:“当然知道,就在我们村后,李之仪就葬在那里。”峰回路转,意外收获!我们决定进山,试着寻找李之仪的遗迹。

从藏汉新街出发,一路北行,绕过芮狮村,经东阳山陵园,水泥路换成了碎石路,变得更加狭窄、崎岖。今天,我们要去寻一座不知在哪里、能否找到的古人终老处,却先路过这处今人的归宿地。生死两隔、古今相通。岁月流逝、人事沧桑。再过百年、千年,也许还会有人如我,不辞辛劳来此寻迹李之仪,可那些长眠于这座墓园的今人呢,是否还会被人记起?时间如长河,每天不知冲刷去多少我等平凡尘沙,留下那些厚重的砥柱、坚硬的玉石,供后世回忆、仰望和探寻。
再往里走,林更密,山更幽,只有路中间两道发白的车迹,告诉我们这里曾经有人来过。而此时,茂林幽山之中,唯有我们一车三人,耳畔山鸟脆鸣、山风呼啸。也不知转了几个弯,车在一丛杂草中停下,秦勤告诉我,这里有座寺庙。我抬头,全是参天树木,不见一点人迹。狐疑之中,我们跨过浅浅小溪,依稀觉得脚下似乎有条小路。拂去烂叶枯枝一看,果然!只因年久失修,已是坑坑凹凹,偶有露出路面的石头,也是青苔重重,满是岁月痕迹。再往前行,一座单孔石桥跨于溪流之上。桥不大,至多两米长、一米多宽,却很精致。我下到溪底,仰视石桥,见其侧有字,走近辨识,但因风化得厉害,已完全看不出来了。过了桥,路旁有一处青砖断垣,按其厚度判断,这座房子没坍塌之前应该规模不小,可如今只有青藤覆于残体之上。

秦勤告诉我,这里叫下寺,再往上走,路过五塘洼,还有个上寺。我问李之仪的墓在何处?他笑着摇摇头,“反正就在这一块,具体在哪里,我真不知道。”低头细寻,草丛中还真有几座低矮的坟茔,不知道那些是不是李之仪家族的墓地。眼前的一切,如此凄凉、破败,让人感伤。可当年他初来此地,并决定身后葬于此,他的心境又会是怎样?我姑且妄猜,肯定是另一番感触。

崇宁元年,近知天命的李之仪,因与苏轼交密,受人排挤,被除名管制于当涂。之后的四年里,贤妻爱子相继离世,自己又“癣疮被体”,病悴不堪。仕途受挫,家庭近摧,受尽人间苦痛,几近万念俱灰。
那一天,他来到了藏云山,置身泉林,古寺问禅。听风观松,涛声阵阵。把酒临溪,流水潺潺。群峰众壑,阴阳交替,喻示几多世事无常;晨钟暮鼓,焚香向佛,直教人物我两相忘。那一刻,他放下了一切浑浊世事;那一刻,他知道了自己最终归宿。于是释怀起兴,提笔写下《藏云山居》:“鸟语晚更好,山风秋转凉。心闲日自永,簟冷梦尤长。赤荐新春稻,清添旧荫香。此身归有地,去路尚何妨。”“雨后山尤好,秋来方此时。心清觉老健,步懒欲归迟。林响惊鼷鼠,风间叫画眉。善人我岂敢,去此尚何之。”

眼前的困顿只是生活表象,内心的闲适才是生命真谛。与其怨天尤人、郁郁寡欢,不如填词放歌、尽情释放。那年清秋,江风微寒。芦花如雪,枫叶染霜。那天,如往常一样,他来到姑溪河边,看夕阳西下,听渔舟唱晚。但那天又如往常不同,凌云山下、钓鱼台边,他遇到了生命夕阳中的红颜知己——杨姝。悲怆《履霜》如歌如泣,拨动李之仪心弦,随即他作《清平乐》以赠:“殷勤仙友,劝我千杯酒。一曲《履霜》谁与奏?邂逅麻姑妙手。”“坐来休叹尘劳,相逢难似今朝。不待亲移玉指,自然痛处都消。”他把杨姝比作寿仙麻姑,遇她则重返青春,遇她则痛苦全无。从此,一个老才子,一个妙佳人,开始了他们的忘年恋。
然而命运似乎见不得李之仪一丁点的好。很快,他们的恋情,受到世人非议,遭到朝廷指责,甚至杨姝还被施以杖刑。世俗重压并没有摧毁他俩的爱情。这期间,李之仪写下流芳百世之作《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他是在向杨姝表白,纵然一江秋水相隔,定不负彼此相思;他是在向杨姝名志,“山无棱,江水为竭……乃敢与君绝。”

人生易老,流年易过。如今,李之仪颠沛坎坷的一生,早已化作尘土清泉,湮灭在藏云山麓的杂树枯草之间;李之仪与杨姝那段相见恨晚的爱情,也已沉入姑溪河底,很少被众人说起,但李之仪绚烂夺目的才情、他与杨姝大胆追求爱的勇气,却永远留在这座“山水都”,留在每个向往美好的人的心里。
常言说,山间晚来早。不觉中已是倦鸟归巢,暮色染林,我们遂往山下。路上,联想到白天遇到的几个新婚车队,我突发奇想,要是我们当涂人结婚能设计这么一个仪式,让新郎新娘到钓鱼台,共取一罐姑溪水,刻下爱情誓言,把相思永远封存,是不是很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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