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8日,晚上8点50分,昏黄路灯下的自强街口,一个带头盔,穿紧身衣,倚在川崎摩托旁的人,在等着瞿志伟。
就着落日的余晖,瞿志伟和伙伴们坐在篮球架底下喝可乐。可乐罐砰的一声打开,就像在庆祝今天瞿志伟他们队又赢了。他篮球打得好,一只手就能抓起球,跳起来能抓住篮筐,再多练习估计就可以扣篮。在这个球场能打赢他们的队伍很少。
室友吴东杰拎着一个塑料袋朝篮球场跑过来,这是春田花花蛋糕店的不透明袋子,吴东杰有些胖,屁股扭起来像女人。但他的运动细胞多,也可以打篮球的,只是今天他拎着这个袋子跑起来的姿势,像个胖娘们儿。
平时这个袋子是用来装吴东杰的那些零食。他有两大癖好,看书和吃蛋糕。所以他的座右铭是:我不在蛋糕房,就在图书馆,我不在图书馆,就在蛋糕房去图书馆的路上。
今天这个袋子里面像是装着一本书或者是个本子,看上去扁扁平平的,像个女人手袋在风中摇晃,瞿志伟看着觉得滑稽。
吴东杰冲着瞿志伟跑过来。“瞿老,你看我找到了什么?”说着吴东杰把那个滑稽的袋子塞给瞿志伟,顺手抢走了他的可乐。
“你把可乐还我,什么破玩意儿就忽悠我!”瞿志伟根本不在乎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他怀疑是几片姨妈巾,他在乎的是那瓶可乐。
“你先看看再说吧,我觉得你肯定有兴趣。”吴东杰咕咚咕咚地大口喝可乐,看他这架势,料定了瞿志伟会对袋子里的东西感兴趣,而且是超级感兴趣。
“到底是什么东西?咦?一个日记本儿。”当瞿志伟打开日记本的第1页时,他已经不再对可乐感兴趣,甚至他已经忘了那瓶可乐的存在。
2019年5月9日,黄昏,落日的余晖照着篮球场,瞿志伟那矫健的身影还在篮球场上来回奔忙,我喜欢看着他流汗的样子,是我喜欢的样子。
瞿志伟抬起头,目光沿着操场四处寻找,他好像发现王心柔的身影,就在篮球场旁的那个树林里一晃而过,那感觉就像她一直还在那里,偷窥着这个热闹的,汗流浃背的篮球场。然而树林中,只有一个园艺师在轰隆隆地开着割草机,修剪地草坪。
以前打球的时候瞿志伟知道王心柔就在那里。他知道,那是来为自己加油的。她不像别的女生那样,坐在球场里,或者扶着球场的护网。时常,咣——的一声篮球撞过来时,吓得她们嗷嗷尖叫。
王心柔从来都是远远地拿本书站在树林中看,她说,她眼神极好,只有有他瞿志伟,她就能看的很清楚。但瞿志伟从来不曾向谁说起。瞿志伟喜欢这种被喜欢的感觉,被人喜欢说明自己还算优秀。
那片树林已经黄了又绿,绿了又黄,过去一年多了。那个身影终究再也没有出现过。篮球场还是热闹非凡,因为多了一群不谙世事的小毛孩子,每天叫嚣着要和学长们比赛。
“你不会做什么亏心事儿了吧,你看这日记本已经有年头了,日期写的也是2019年。”吴东杰喝完可乐,潇洒地把可乐罐踩扁,投进远处的垃圾桶,姿势优美得像投中了三分球一样。
他这才看到瞿志伟已经完全失常。本来只是调侃他一句,没想到瞿志伟一手拿着日记本,一手拿着篮球走开了。身后传来队友们的质疑声,“他怎么走了?”
吴东杰作为室友,当然知道这个日记本对于瞿志伟来说,是何等重要。
2019年10月15日,早晨。瞿志伟又去打篮球了,虽然我喜欢他打篮球的样子,但是他说好了今天要去陪我买车票的。
瞿志伟记得那件事,他当时太需要那场比赛证明自己,以至于不想去履约买车票这件小事。他甚至觉得王心柔有些烦。但在有些事情上,他又离不开王心柔。
王心柔借钱给他,很多。借的钱他一定会还的,但王心柔这个人无论再好,他也不能接受。一个人对别人有所图,又知道自己给不了,就是这种心态。比如:一个女人对自己的丈夫说,我希望你像李嘉诚那样有钱,请你一定要满足我这小小的愿望。
瞿志伟的失约,让王心柔很长一段时间不理他。大小姐的脾气上来后,还是很倔的。她想得也很简单,你答应了就要说到做到,如果你做不到,可以拒绝。
瞿志伟想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和王心柔做个了断,于是他从别人那里借来钱,全部归还王心柔。
那段时间他除了借钱打工,在生活上也非常清苦,常常是馒头咸菜。他必须从牙缝里一分一分地把钱挤出来。
“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瞿志伟记得王心柔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她那眼神中全是自责和苦痛。多年以后瞿志伟理解这种感觉,就是一个你喜欢的人,为你做了很多折磨自己的事情,那种极爱又恨的感觉。
那种感觉也叫心疼。
瞿志伟把日记本翻到最后一篇日记。
2020年3月5日,午后,瞿志伟约我出去打保龄球,我不知道该去不该去,因为瞿志伟说了今天要一起打保龄球的人中,有那个讨厌的家伙。
瞿志伟死死盯着这篇日记。脑海里回到3月5日那天。那天也不怨自己吧。这个世界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瞿志伟清晰地记得那天和王心柔争吵,王心柔说,“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为什么非要把我推给别人呢?我真的受不了他呀。你不喜欢我,我宁愿去喜欢别的一个什么人,或者喜欢一个女生也可以。”
王心柔心里面再不喜欢,她在保龄球馆也保持了自己的矜持,保持了对瞿志伟的尊重。她没有给他丢脸,在瞿志伟的朋友面前大方得体,那是真正大家闺秀的风范,让瞿志伟汗颜。
看到王心柔这样,瞿志伟知道自己完全错了,就算是自己不喜欢也没有权利去给别人安排一次相亲见面,特别是用这种滑稽而又无聊的理由——一起打保龄球。
就在从保龄球馆出来的那一刻,瞿志伟重新拷问自己的灵魂,对于王心柔是真心是不喜欢吗?我真的就不能够做到为她付出一切和为她改变自己吗?门当户对真的是两个人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吗?
终究他还没来得及做出最终答案,交卷的铃声就已经响起。
2019年11月17日,深夜,我带瞿志伟回家吃饭,今天是妈妈45岁生日,爸爸也特地从外地赶过来。这是难得的一次家庭聚餐,只可惜妹妹没有来。我把瞿志伟带回家,以示我已经不再单身。
瞿志伟没有想到王心柔的妈妈如此喜欢他,以至于当着王心柔的面儿就说要支持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费。看来王心柔已经把自己的情况,跟她父母说得很清楚。
说实话,这个条件让瞿志伟挺动心的。他家条件不好,生活费和学费几乎全要靠他自己打工来凑,如果有了王心柔家庭的支持,也许他可以把更多的时间放在篮球和学术上。
何况他借王心柔的钱,还没有还清。以前瞿志伟担心两个人的家庭背景悬殊太大,走到一起,门不当户不对,未来会不幸福。现在看来最重要的长辈祝福,他已经获得了一半。
令瞿志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父母反而坚决反对。他们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是一家人是进不了一家门的。我们这种小家小户,平民子弟是不能进入豪门的,何况你是一个男人,难道要入赘吗?”瞿志伟觉得父母说很有道理。
朋友们说人这一辈子,男的一定要找一个喜欢自己的。女的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这样的组合会比较般配。因为男生花心,经常会变,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只有女生长情的喜欢,才能死心塌地跟你过日子。
这种朦胧的恋爱感觉,让瞿志伟觉得自己不是在做王心柔的男朋友,而是在吃软饭。虽然他已然开始吃软饭,只是美其名曰:借贷。
自己的父母没有错,我们没必要去高攀王家显赫的家世,只要学习好,未来可以找到一份稳定工作,有自己的妻儿,能够买小房子,能够买车,就会生活得很好。走到那个世家中去,要承受更多压力。等到时候再后悔,恐怕也会身不由己。
瞿志伟不想再回忆这些有的没的。他要马上知道这本日记到底是哪里来的。
瞿志伟怒气冲冲地回到宿舍,把已经睡午觉的吴东杰拽起来,非让拉着他去发现日记本的地方看一看。
这是图书馆角落里的一张书桌。吴中杰也是因为笔掉了地上,蹲下身,才发现。他坐的位置就像刻意有人安排的一样。那天他被七挤八拐地送到这张桌子前,就像冥冥中有人安排,甚至那根笔掉落地上,都像是人为。当然这一切都是恍惚中地猜测。
现在同样的位置粘着一张纸条,一行娟秀的文字写道:
我在6月8日晚上9点自强街路口等你。
2020年3月5日,瞿志伟和王心柔从保龄球馆出来,走在黑暗的狭窄的自强街。王心柔拿着电话,叫出租车。黑夜里那电话的亮光,像是一盏柔和的橘色小夜灯。
一阵大马力摩托车的轰鸣,一束暴虐的灯光照射着惊恐的我们。坐在摩托后面的人伸手去抢王心柔的手机。瞿志伟下意识地把王心柔抱到一边。第2辆摩托车轰鸣着过来。
这回坐在摩托后面的人挥舞着棒球棒。王心柔推开瞿志伟。她自己倒在血泊中。
“王心柔!”瞿志伟大喊着她的名字。摩托车们忽然停下转回来。瞿志伟要和他们拼命。但他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过一会儿救护车开来。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王心柔。
王心柔喜欢瞿志伟。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情。瞿志伟不敢喜欢,是因为他知道两个家庭相差太多。王心柔就这么轻飘飘地到底,瞿志伟的意识是模糊的,他还没有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生死。所以那一刻他的所有行为都是无意识地。
医生说他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因为只要一听到摩托车的轰鸣,他就腿软。一看到强烈而聚焦的光,他就疯狂。但他知道自己没病,只是受了点刺激而已,时间久了,就会淡忘。这话是他那爱泡图书馆的高级室友——吴东杰——吴半仙人说的。
王心柔能够为他牺牲这件事,在瞿志伟心里是过不去的,是没法面对的。
不知何时自强街也亮起一个霓虹灯。还安装了路灯,橙色的灯光,就像那一晚王心柔的手机一样亮。
一个戴着头盔,穿着酷似棒球服的紧身衣,站在路灯下。瞿志伟一直认为这是一个恶作剧,没想到是一场报复,瞿志伟的复仇心早已冷却,现在死灰复燃,熊熊燃烧。他慢慢地走向那个罪恶的棒球少年,握紧拳头的指关节喀嚓喀嚓地响。
走到大约两米的地方,瞿志伟停下来,他停的莫名其妙。他们就这样隔着头盔互相凝望着,谁也没有动。直到那个人缓缓摘下了头盔,一头飘逸的秀发随即散落。
“王心柔?”瞿志伟激动地喊出来。
“我不是王心柔,我叫王雨柔。”
原来棒球少年是王雨柔,瞿志伟哈哈哈大笑,“王雨柔!”他重复着这个名字,笑出了眼泪,汩汩不停。内心里最后那一丝王心柔没有死的念头破碎了,碎成粉末,在空中伴着逐光的夏虫飞舞。
“是你亲手打死了王心柔吗?”
“不是我,但是夺她手机的那个人是我。”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我姐姐——王心柔是我姐姐,她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她。在危难时刻你的反应是最真实的,如果你不喜欢她,我姐姐也就决定放弃了。”
“既然这一切都是编排好的,那最后她怎么会死?”
王雨柔流下了泪。
“都是我的错,我为了增加事件的真实感对我的朋友说了谎,我对他们说,我们就是要抢那个女人的手机,那个女人抢了我的男朋友,手机里面有他劈腿的证据。”
“我没有编排到,动手的那个人叫牛大力,他是真心喜欢我,他以为你是我的前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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