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城之恋

作者: 木象 | 来源:发表于2014-07-28 07:40 被阅读0次

    1、我

    宫里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什么,只是凌波阁的飞檐下的蜘蛛网没了。

    还有就是库房里的蓝田暖烟罗受了点潮气,我叫小的们在宫墙边上晾着了,红色的宫墙,淡蓝色的罗,在风里头让人有些想起故人了呢。

    我是记得的,那天傍晚凌波阁里她坐着,出神的看着飞檐下的蜘蛛网,依阁池的水微微范着波纹,红色的云霞映在水面上,而那蜘蛛网隐隐也映着水波的光,她的脸似乎也略略带着点绯。

    后来我告诉阿桑,凌波阁的蜘蛛网要留着。

    至于那罗的淡蓝,还是那有点荒唐的时光,从南方来的绫罗很多,我一时兴起,让身边的宫女们一人披上一匹,一个一个的站在宫墙边上。那是个温暖的午后,我其实觉得有点忧伤,看她们笑盈盈的,我也笑着,空空荡荡。在明媚的阳光里,在高大厚实的宫墙前面,她们绚丽而轻飘,只有一立淡淡的蓝色,扎在了我眼睛里。阿桑对我说,那是凉水镇来的玉罗,淡蓝色的小赋就蹦蹦跳跳的跑到我们面前。

    小赋说,不是玉罗,是蓝田暖烟,这是毅夫人起的名字。

    原来她也一眼看到了这淡蓝色,她说,叫玉不如叫蓝田暖烟吧。

    2、小赋

    没有人知道小赋的来历,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她听说宫里有很多漂亮的衣服和很多很好吃的东西,就来了,还有就是,听说毅夫人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小赋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那是个夏末的傍晚,我让阿桑和戚常把我打扮成一个水师的伍长,然后我们坐着小船去依阁池的彼岸。

    依阁池本来叫玄武湖,当年父王做出那个没有人想像得到的决定的时候,也一并把湖的名字改了,他说,既然这水在凌波阁的旁边,不如陪着凌波阁叫 依阁池吧。满朝的大臣们虽然似乎有些意见,但是什么也没说,但是接下来的决定虽然也没有商量余地的决定了,大臣们还是和父王争论了很久,父王说,我们要在 依阁池上训练水师。

    没有人想得到,三夜这个隐匿于群山中的小国会有一支水师,更没有人想到,这支只有九十九人的水师,又一次给三夜带来了强悍的声名,也给我带来了忠诚的卫士。水师建立的时候就确定了百人的编制,不过实际永远只有九十九名官兵,余下的那个,就是三夜的国王。

    所以我打扮成伍长,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依阁池形状就好像一个葫芦,较小的一半是水师的驻所,大大的那一半则属于全城人,凌波阁就在两半之间葫芦最窄处。夏末傍晚的湖畔十分热闹,湖面上游船穿梭,歌舞升平的气氛从水面升起,弥漫着整个城市。

    那时侯城里的女人们流行轻薄的白色长裙,把头发松松散散的用绸巾挽在背后,在夏末傍晚的微风中,或疏懒,或飘逸,或臃肿,或单薄。偏偏小赋一 身粉红的裙子,丝毫不在意周围鄙夷的目光,我看到她赤着的双足在浅滩的鹅卵石上蹦蹦跳跳的按照某种舞蹈的节奏踩着,两只手抓着略微提起的裙摆,粗粗的辫子 变换着弧度,脸上的笑容比晚霞还要灿烂,右手腕戴着的玉镯子在此时此景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是在我眼睛里一直晃着。

    然后,我们到了她面前,她停下来,看着我问,你可以带我进王宫当宫女吗。
    阿桑看了看我的眼色,对她说,你明日卯时到竭霭门来找我吧。

    六天之后,我才又见到了宫女小赋。她见到我,说了一句话,原来你真的是王。

    3、戚常

    戚常是水师的副统领,比我小两岁,看起来有和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不过我更喜欢他的另一面,没有外人的时候他偶尔会露出顽皮的笑容。

    作为一个有些怪异的小国,三夜的王宫和国王起初并没有专门的禁军守护,大将军毅荒掌握着全国的军队。实际上大将军也是这个国家大多数事情的实际决策者。没有人怀疑大将军的忠诚,但是他在三夜的权威和在诸侯中的声望,还是令他自己常常感到不安。

    父王提出建立水师的决定的那天,我正好悄悄躲在大殿边缘柱子后面的阴影中,我看见群臣的沸沸扬扬和大将军的沉默,尽管父王的神情很坚决,事情却似乎一直没有结论,最后,大将军缓缓的说,大王深谋远虑,臣保举戚简为水师统领。

    戚家世代为将,是三夜的名门,不过和毅家颇有间隙,于是,戚常的父亲成为了第一代水师统领,而水师独立于大将军的管辖,其实就是一支经常乘船的禁军。

    我和戚常从小就在一起,我们最大的梦想之一就是象他的父亲那样率领水师,乔装打扮,千里奔袭,杀他个片甲不留,再悄悄的回到三夜,等消息在诸侯国中传遍,身边的人才知道为我们庆祝凯旋。

    小赋来到宫里的那年冬天,元月初八,下了场大雪,平常冷清的竭蔼门更安静了。大片的雪花密密匝匝的落下,城楼金黄色的琉璃瓦穹顶早已经变了银 色,在一色的世界里失去了耀眼的光芒,我几乎可以听见后来的雪花和厚厚的先来者挤到一起时发出轻快声响。然后,是小赋的声音,青花酒壶细长优雅的壶嘴和酒 杯边缘轻触的清脆,温热的玫瑰红酒浆在身体内外流淌的畅快,小赋的笑容在微微翘起的嘴角和眉梢流转,炉火的劈劈啪啪,迷迷糊糊。

    那天我醉了,戚常居然也醉了,我只是记得他低低的喊着小赋的名字,小赋后来到哪里去了呢。

    那天以后,戚常很少和我一起游玩了。

    4、毅荒

    毅荒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想他是三夜最奇怪的一个人了。不过如果反过来看,也许他觉得三夜是个很奇怪很糟糕的国家,但是他生在这个国家,身为大将军,他只能按照他的原则来为这个和他格格不入的国家鞠躬尽瘁。

    虽然大将军府和王宫是连在一起的,他也可以自由的出入,但是除了朝会和必要参加的典礼,我几乎看不到他,我总是可以看到毅夫人,她和宫里的女眷们总是相处的很好。我始终不明白这个有时候看起来可望而不可及的美人,为什么有时候又那么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小赋和我的感觉一样,虽然早已经听说毅夫人的美貌,可是亲眼见到,还是有些心惊,不过时间久了,就发现这美丽渐渐消散在日常的空气中了,除了她那若有若无的异香。不过我想,还是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梦想着在三夜之礼中遇到毅夫人吧。

    毅荒是有史以来第二主动放弃参加三夜之礼的人,于是大家说大将军乃国之栋梁,为国家殚精竭虑,未敢片刻而止。

    毅荒却说,戚简将军是国家的栋梁。那是瀛海大捷的消息传回三夜的第二天。那年三夜的商队在瀛海遇到了海盗的洗劫,只有两个人大难不死辗转归 还。那伙横行一时海盗的头目是离武,他们的巢穴就在涣国境内,但是涣国只是应承捉拿离武,却迟迟没有动手。于是父王和戚简谋划了一个秘密的行动。不过父王 最终没有亲自参加这次清剿海盗的行动,他接受了三件戚将军带回来的战利品,离武的人头、宝刀、和玉镯,人头用来祭奠死去的国人,宝刀赏给了戚常,玉镯成了 我的玩物。大将军说,戚将军文韬武略,果敢勇毅,臣当让贤。

    父王说,大将军为国家推荐了戚将军这样的杰出人才,有着非常非常宽广的胸襟、宏伟的气魄、深远的见识,是国家必须依赖的人,此事不必再提了。

    我还记得戚简将军大丧的那天,毅荒的悲恸。那次大捷之后没有多久,戚简将军就患急病而身故了。对我来说,他是好朋友的父亲,也是偶像般的人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几乎感觉不到哀伤。大概是因为我参加了太多的典礼,那些冗长而乏味的东西让我习惯性的失去了真实的感觉。不过我渐渐发觉,也许这些仪式是另一些人的节日和游戏,就象大将军毅荒,他总是那么认真,那么发自肺腑,他念着那篇长长的祭文,我看见他黑色的衣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大得比例失 常的手掌和黑字白纸一起在风中颤抖,晶莹的水滴在他眼角汇聚,在飞扬的烟尘中终于跌落,在纸面上绽放。

    还有就是钦天鉴仇鲂,我将一直藏着的战利品,离武的玉镯拿出来把玩,他竟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他看着玉镯,幽幽的说,这本是一对的。

    5、仇鲂

    钦天鉴的职责是历法和预言,不过历法似乎隐藏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让人反而忘了他的重要性,而预言只是非常非常罕见的事件,在三夜人的头脑里,钦天鉴就是那个决定每年的三夜之礼时间的人。

    我满十八岁的前一天,父王驾崩了,于是我成了三夜的国王,也成了为数不多的一生没有参加过三夜之礼的人之一。每个满十八岁的人一生中都有一次机会参加三夜之礼,那三个夜晚,几乎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见任何想见的人,说任何想说的话,做任何想做的事,只要不作奸犯科,危害国家。很多人会在刚满十八岁的那年迫不及待的使用这一生一次的权利,也有很多人留在了以后,当然也有少数人尚未行礼便离开了人世,或者早年夭折。还有两个人,钦天鉴和国王,一 个掌握着每年三夜之礼开始日子的秘密,守护着记载每个三夜人行礼纪录的古老典籍,另一个,监督这一切,并且是一个人的三夜之礼是否合乎法理的唯一裁定者, 他们没有自己的三夜之礼。

    我想这是先王们精心设计的一个游戏,在这个游戏里三夜的每个人获得了神秘的公平。

    仇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主动放弃的人,他在三十岁那年成为了最年轻的一代钦天鉴,对他来说,早一点也无所谓,他十六岁就发誓放弃了这个权利,从而可以开始向他的老师学习三夜之礼的有关历算。

    而我,却过早的继承了父王的位置,在期待一件还没有发生而即将发生的事情的同时,错过了它发生的可能。

    二月初七的晚上,仇鲂向我诉说了一个预言。那天的星空倒映在依阁池的水面上,深湛的池水静谧的涌动,和天际流云的影像交融在一起,月光在消弭在不可知的角落,仿佛一切的奥妙已经凝聚在他的眼眸之中。他说,今天是一个人的生日,也是三夜的终结之时。

    6、小赋

    一年以后的二月初七,还是那有点荒唐的时光。那天清晨,我从睡梦中惊醒,空气中充满了一种若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的香气,我环顾四周试图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当发现自己苍白的脸出现在铜镜之中,我不禁心惊。昨日午时,捷报传来,大将军在浮岩山大败涣国大军,生擒敌酋。晚宴之上,毅夫人依旧白衣胜雪,光彩流连,我将蓝田暖烟罗赐于她。我又喝醉了。

    戚常来了,他告诉我,大军已经在赶回三夜城的路上,他和水师的弟兄会以死保护我。

    小赋也来了,她穿着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粉红,不再是宫女的打扮,手中提了一柄明亮的长剑。

    戚常说,请你放过王,当年是我的父亲杀死了离武,我唯有以死还你,但是请你让王逃走吧。说着从腰间抽出离武的宝刀,引颈而发。

    我只是看见小赋换了一个拿剑的姿势,宝刀的柄仍然留在戚常手中,刀身却旋转着飞向了半空,戚常和我呆呆的立在小赋的瞳孔中,我藏于怀中的玉镯从襟口滑落,和宝刀的刀身一起落到了宫殿的大理石地面上,碎了。

    我竟感到一丝快意,似乎在期待着小赋的剑如凉水刺穿我的胸膛,昨夜的狂乱和初见小赋在鹅卵石上的舞蹈,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和那时小赋手臂上晃动的玉镯,都混在了一起,仇鲂说,那本是一对的。

    小赋取出她的玉镯和长剑一并掷于地上,碎了。她说,我为父亲的仇恨而生,已经整整十八年了,今天,事情已经了结,我可以走了。

    7、我

    传说中,三夜国王望与大将军毅荒之妻有私,大将军御大敌于外,扶万民于内,望悔恨不已,禅位于毅荒,后羞愧而终,魂化为鸟,名曰杜鹃。

    我只知道,从那以后,三夜之礼被毅晃废止,而我却可以自由的飞翔了。只是在每年清明前后,我会回到曾经的三夜城,在飞扬的烟尘中听阿桑讲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其余的时间,我总在九州大地上空往来飞行,寻找小赋的踪迹。

    只是,每当我接近你时,你便开始远离了。

    (2006-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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