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白话
我有点意外，时隔5年后，超哥辗转联系到了我。
超哥说他现在是DLW福州区的业务负责人，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干。
我难掩自己的惊讶，问他怎么想到来找我？
超哥很快发来了一句话：我对你印象深刻，第一个就想到你，觉得你肯定能做好。
我没想到超哥会说这话。
毕竟，销售是靠业绩说话的，而我的业绩实在不漂亮——当年，我是唯一一个没开单的销售。
1.
2012年的6月7日，晴，榕城就像一个火炉，火辣辣的太阳烤的树木都垂了头。从公交站走到大厦不过500米距离，却热的让人窒息，我拿出纸巾擦了擦汗，对着电梯理了理头发，给了自己一个微笑，然后踏进了环球的福州办事处。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Cage。
推门进去的一霎，我看到他略有些疲惫地抬头，轮廓分明的脸带着浅浅的笑，帅气，迷人，有魅力。我突然就不紧张了，裂开嘴笑着问好。
Cage往椅背靠了靠说：“我都快面试睡着了，一看到你我就来精神，很好！你简单进行下自我介绍吧。”
初出校园，壮志满怀，我Balabala讲了一堆，最后说我像渴望空气一样渴望成功。我看到Cage眼里映出的自己，连眼睛都在笑。
Cage说：“很好，我喜欢，你就是我想要的人，我这一关你过了。”一面就在那简短的莫名其妙的自我介绍中结束了。
6月8号，二面，我见到了传说中的福建总监Cindy。Cindy画着玫红色的眼影，眼神凌厉，简短的问话中夹着不容忽视的气势，容颜姣好，才智出众，在一颦一笑中指点江山，我看着她觉得自己在仰望一座高山。我想成为Cindy这样的人。
6月11号，第三次面试，又见Cage。去之前我已做了充分的准备：手工制作的名片和业务图册、熬夜设计的产品价格表、对着镜子说了十几次的销售说辞.......我的用心再一次打动了Cage，顺利通过。
在坐公车回学校的路上，我看着窗外不断闪过形形色色的事物，突然想到了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是环球的一员了。
2.
当去往广州的大巴开动时，躺在上铺的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真的一个人去千里外的陌生城市参加培训。也曾迟疑，会是传销吗？但最终，我还是背上包无所畏惧地踏上了征途。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了12个小时的车，也是第一次遇到半夜扒包的人，夜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我不敢睁眼也不敢睡。早上七点多，大巴终于抵达广州，吸到车外第一口新鲜空气时，我听到自己心里狂热的欢呼：广州，我来了！梦想，我来了！
所幸，真不是传销。八天的新员工培训，行程紧密，课程繁多，来自全国各地的销售分成十几个小组，白天学习，晚上练demo，每晚都练，练到麻木。我的口才，我的逻辑性，我的激情飞扬再一次感染了小组组员，他们总是说：Eva，你会是TOP sale的。
你会是TOP sale，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你是我最看好的......我谦虚而内敛地收下了所有人对我的鼓励与赞扬。
再回到榕城已是10天后的早上，早会上Cage做了正式介绍：“Eva,这是大师兄Andy,全福州做的最好的顾问之一。”我看到那个花美男一样的Andy微微朝我笑了笑说：没有啦，做的不好。然后听Cage继续介绍：“这是二师兄Banana，香蕉哥哥，进步非常大。”酷酷的Banana对不是美女的女的没有什么表情，我无所谓地笑了笑，又听Cage说：“这是Eva,你们的小师妹，我们组太久没有女生了，Eva来的正是时候。”其实组还没分，Cage却已经认定我是他一组的。我心里默念着他们的名字，Andy，Banana，Cage，突然想起姨妈巾ABC，差点失笑出声......
我来环球的时机也许不是太好，正逢公司上市，月底冲业绩，所有的主管顾问都杀单杀红眼，根本抽不出时间搭理新人。兵荒马乱中，Cage安排我跟着Andy和banana陪访，出门时，小微调皮地朝着我大喊：“Eva，好好哦，可以和帅哥一起出去。”小微是福州的助理，爱穿T-shirt短裤，潇洒不羁，我朝她咧开嘴笑了笑，偷偷比了个V。
Andy和Banana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销售风格。
Banana身高183，身材健硕当过模特，在东北念的大学，透着一股纯爷们气息。他和老板约谈时，横包一坐，颇有大将风范，容易从气势上镇住老板，杀单好手。遇到不喜欢的人，即便那人是给他单的老板，他也一副“小爷我不高兴”的样子。刚接触时，觉得他很直很刺儿，熟悉之后才发现原来他是一个很温暖的男生。
Andy很帅，韩国花美男式的帅，他一开始就像是温暖的邻家大哥哥，会耐心解答我的疑问，身高178的他从不给人侵略感，和老板约谈是以专业制胜。
某天早上6点，我在公交站等车时看到站牌上明星代言的广告，蓦地想到ABC三人。一缕晨光穿过树枝投下斑驳的树影，上车，投币，我对自己说：颜值已经拖了小组后腿，业绩可得迎头赶上啊。
3.
正式入职一个星期后，小组迎来了第二个女生，Ili。Ili白且瘦，身上带着英气，爱踢足球，直率而幽默，有次涂了淡紫色的口红，性感的惊人。彼时，福州有两个团队，Cage组和Tab组。
Cage组成员：Andy，头牌；Banana，主力；我和ili，新生力量。
Tab组成员：Danial，头牌；Operal，主力；超哥，老将。
我对小组有强烈的团队归属感，所以不自觉的对Tab组的人带着一层淡淡的敌意，很淡，但我知道那就是两兵交接时爆出的火花。Tab组实力很强，Danial善于从大局入手再掌握细节，Operal巾帼不让须眉，超哥很低调却总是能签个一两单。每一天每一周每一月，两个小组都在比赛，如火如荼的夏季，战斗早已打响。
客户资源是有限的，公司资源是有限的，别人先得了你就没份，而业绩是衡量你价值的唯一标准，销售界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残酷。我告诉自己要更加努力，上天不会辜负努力的人，付出会有回报的。我开始习惯每晚11点赶末班车回家，习惯了早上6点半起床看资料练说辞，习惯了一个人在办公室做demo，习惯了周末跑来公司加班，我快乐的工作着，全身心的投入，像一个燃烧的太阳，闪闪发光。我来之前，福州办事处士气低迷，几个老员工精神懒散，我来之后，两个主管开始以身作则，办公室氛围焕然一新。
Cage后来常说：Eva，我这些资源都是你自己争取到的，你应得的，你的努力你的付出打动了大家。
Tab也说：Eva，你的到来改变了福州环球的局势。
可是后来，不论他们怎么说，都无法抹去我心里的那一份不甘和遗憾；不论他们怎么说，都改变不了我一单没签的事实；不论他们怎么说，市场是公正的，市场相信的是结果，不是努力也不是眼泪。
七月过半，Tab组已下3单，Cage组还未破零。福州市场开拓了三年，客户已被历届销售洗了一遍又一遍，剩下的不是难啃就是根本啃不下，困局。Cage问有没有人想去莆田开拓市场，我单枪匹马又一次踏上了征途。
同期培训的销售已经开了一单又一单，为什么我还没开单？我哪里做的不对？是不是一开始我就太心急了？我的选择错了吗？
焦灼，压力，害怕、担忧。
我站在宾馆窗边，举目四望，6点多的莆田郊外显得有些荒芜，苍凉悲壮的夕阳渐渐西沉，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4.
7月底，又来了一批新人。
彼时我正好从莆田回来，开晚会的时候新旧队员配合练demo，我和Jemmy搭档。Jemmy是这批新人里最突出的那个，很漂亮，说话温柔有条理。我扮演了一个难对付的老板，说话咄咄逼人，jemmy招架不住，哭了。在场的人先是愣了愣，而后非常委婉地劝我对待新人不要太严苛。我懵了，茫然的看着他们，心里委屈的无以复加。
我怎么就严苛了？现实中的老板比我扮演的要更刁钻更严苛一百倍。
有个老板做鞋业，见面时聊的很愉快，一转身却将我的手机号设为黑名单，然后吩咐前台接到环球的电话一律说他不在；有个老板指着我鼻子大骂，骂我们做业务的能不能有点道德？我倔强地抿着嘴，就怕自己一个冲动骂回去。谁说我们没有道德？我一步一步用自己的血汗走出来的路，不偷不抢不欺不骗，怎么就不道德？还有个老板甚至放狗赶人......百种人，百种姿态。这真的是一份很有趣的工作，但也真的是一份很不容易的工作，我每天提着二十几斤重的包走在近40度的高温下，拜访不同的人，拒绝，拒绝，还是拒绝……遭遇各种拒绝。我并没有想为难任何新人，不过是实践出真知，现实就是那么艰难。
下班后，我坐在公交车上哭了一路，委屈与压力，一并发泄。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莆田，我和友人戏说，这是为了一个梦进驻一座城。
几天后，Cage打电话告诉我有个新人出单了，我愣了下，眼泪没忍住。
我在陌生的城市，彷徨而孤独，不知所措。电话那头，Cage鼓励我说：Eva，你是我带过的顾问里最优秀的，即使现在你一单没签我也还是这么认为，我要是换了一份工作还要带你走。
5.
其实有三次，我离签单很近。
一次是在莆田，我谈了一个很有意向的客户，登记资料时却发现这个客户是Danial的保护客。所谓保护客，是公司设定的机制，用来圈定资源，避免销售之间纠纷。Danial人没来过莆田却圈定了莆田的客户，理论上来说是不允许，我厚着脸皮去交涉，Danial同意把客户给我，但是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不是每次都有人愿意照顾新人，要学会适应规则。这个好不容易拿回来的客户，却始终没有签约。
还有一次是在福州，客户早上已经同意签单，说是下午打款。那天温度奇高，Cage陪着我在工业园等了近三个小时，12点到3点是一天中最热的时段，车里不敢一直开空调，只好开一会儿停一会儿，暑气熏的人头晕。我内心惴惴不安了三个小时，就怕出差错，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老板临阵反悔，单子又飞了。
经此两役，开单对我来说愈加艰难。
8月末的一个早上，我按照头天晚上筛选的客户名单打电话，其中有个老板同意见面，直觉告诉我这个客户会签约。我兴致勃勃地和Cage约了时间让他陪访，一切准备妥当，却突然发现Ili已经把这个客户设置成了保护客。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记得Danial说的话，要会适应规则。错一次是不知，错两次就是无知。我为自己的错误买了单，把客户拱手让给了Ili。
那天下午，客户果然签了约，Ili也开单了，我成了福州唯一一个没签单的销售。一开始所有人都看好我，可是业绩最差的也是我，现实打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9月初，Cindy从厦门来福州主持晨会，我坐在角落，困兽般地看着她。
Cindy一针见血地说：Eva，我知道很多人说你很优秀，但现在你必须得承认自己就是很差！你明白吗？你只有接受了自己很差，才有可能进步。
在场所有人都转头看着我，我似懂非懂，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否定了。
我想成为的那个人，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很，差。
我承认我很差，可是我接受不了自己很差。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个致命的弱点——心态不行。
心志坚者万事成，心不坚，溃败如决堤，势不可挡。
有时候我在想，Cage到底觉得我哪里好呢？为什么他那么笃定地相信我就是最好的？他总是让我不要压力那么大，让我放轻松干就好，让我每天下班时抬头看看天空，看看漫天星星问问自己有什么损失？他说能有什么损失呢，每天都是赚到的，压力不要太大。
可是我真的压力很大，我害怕失败，更怕辜负。
我总是听到Cage和Cindy说，和Daniel说，说Eva很优秀，说很欣赏Eva，说看她那么辛苦很心疼。
他那么相信我，我却从内心否定了自己。
6.
9月底，还是没单。
Cage又给我安排了一次去广州的培训，他说必须得再推我一把，不能让我就这么放弃。
10月，依然没单，我开始懈怠。
我坐着公交来来回回，我走遍了福州所有的工业园区，我穿坏了两双鞋，手上长了老茧......我想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做销售，我有销售该有的能力却没有销售该有的意志。短短几个月收获了几年才能有的工作经验，是时候离开去重新认识自己了。
但我觉得对不起Cage，他一直在鼓励我坚持，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缘来时四方相聚，缘尽时各奔东西。
小微也离职了，她一个人去自助游，走遍了川藏。
Ili和我选择同一天离开，Banana不久后也离职。
离开前的最后一次周会，我们几个坐在阳台聊天。榕城的温度已经稍稍降低，夜里晚风轻拂，霓虹闪烁，光景美好。我给Andy拍了一张很具朦胧美的照片，Ili懊恼地说她将50元当成1元投进了公交车，Banana一脸低落，Cage强颜欢笑。
这真的是很有爱的一个团队，很可爱的一群人。
白天，我们与保安斗智斗勇，与老板交锋，与天气抗争。晚上，我们经常一起喝杯小酒，聊会儿天，唱唱歌。Andy是情歌小王子，小微是情歌女王，Cage喝了酒唱的《浮夸》很有味道，Ili最爱五月天……有次我们开车去长乐吃海鲜，回来的路上，大伙儿在敞开的车窗上大喊：我是傻瓜！
肆意张扬，狂热的青春。
我看着这些人，这些我喜欢的、舍不得的、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人，各自絮絮叨叨地说些琐事，仿佛相识多年的老友，我在心里和每个人说了再见。
2012年11月1日，我离开了环球，故事戛然而止。
此后，我再没见过他们任何一人。
[后记]
看见垂杨柳，回头麦又黄。蝉声犹未断，孤雁早成行。
荏苒光阴，一晃五年。
我从环球离开后，机缘巧合下进了互联网，最终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职业，只是内心始终有遗憾。Cage当年和我说过，不能让我背负着零单的业绩就离职，一定要迈过这道坎再走。我没迈过就选择了离开，以致后来我即便花了大量的精力一点点重拾起信心，却还是没有勇气见他们任何一人。
超哥联系我之后，Banana也问我要不要跟着他一起干，他看好我。
我想，当年我的努力其实真的没有白费。
虽败犹荣，此生不悔。
写于201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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