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念“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摇头晃脑;稍大一点儿,在语文课上学现代诗,“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规规矩矩;再大一点儿,迷上了满口生香的唐诗宋词,跟小弟一起拿着本唐诗站在门前空旷的场地上比赛背“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那个时候正是炎热夏季的傍晚,虫鸣蝉叫,蛙声阵阵,调皮的孩子在门前的河水里嬉戏,传来欢快的笑声。现在想来,在那样的时节读着那样深沉、怅惘的诗词,真是不应景呢。我跟小弟也是你一句我一句,只图嘴快,只争输赢。
老爸看着我俩的闹剧,很不屑地问,意思都懂吗?
我们夸张、不屑地翻个白眼,继续我们的闹剧,“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一心期待着早点长大可以到外面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年纪,又哪里来的乡愁!
没有体会,也不真正懂,那些句子始终都是句子,那些诗词也始终是书里的故事。
落雪的橘子树早上起床,老爸发过来一张图片,是一棵橘子树,树上落满积雪,也没有什么特征,跟这世上成千上万的橘子树没有什么差别,可我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那是我家门前的橘子树。初中的时候,老爸在别处寻了果苗栽下的,我摘过上面的叶子,摘过上面的果子,吃过它结出来的橘子。长了两年,它就不结果子了,活成了一棵自生自灭的野树,我在家里常常学着老妈的样子在拖完地后将拖把高高架在它的枝丫上。
这几年,每次回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都快忘了它的存在了。可是,看着图片,却感觉异常的亲切,心里又有一点涩滞,是一种难言的难受:心里并不生疼,可是它就是像烟像丝像雾一样侵入我的奇经八脉,像蔓草在全身的骨髓肌理中生根发芽,像毒蛇的信子一样点点啮咬我的内心。
我知道那叫思念,涌起的那种愁绪叫做乡愁。
正如我曾经念过的席慕蓉的《乡愁》: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现在它于我还是家乡。)我的家乡,在大巴山脉的延伸处,那里是李商隐笔下“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里的大巴山,也是李白笔下“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中的巴山。它在千百年前就那么出名,我应该是欣喜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一心逃离,那个地方时至今日不通火车,那个地方穷山恶水,那个地方的多少老师跟6岁的我,12岁的我,18岁的我说出去了之后就再不要回来……
我就真的没有回去,也不想回去。可是,在远离家乡数千公里之外的地方,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脑海里总是会闪过一些画面,模糊而怅惘,失落而涩滞:春天在油菜花下跟小时候的玩伴谈天说地,闭着眼睛听蜜蜂翅膀振动的声音;夏季的清晨,站在葡萄架下透过绿叶间的缝隙仰望碎钻似的天空;秋日,看奶奶灵巧的双手在金银花藤间跳跃采下一小背篓的金银花;冬日,穿着枚红色袄子的我蹦蹦跳跳地从堂屋穿过炉子屋跑到厨房……
百年前,纳兰写“当时只道是寻常”,百年后,安意如说,“当时只道是寻常,失去以后才知是销魂蚀骨的寻常”,写爱情的词句,拿来用作思乡之用也未为不可。那样的寻常,不知道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我还能享有多少次,想起来心里都是怅惘失落……
我曾经半开玩笑一样跟李先生和母亲说过,等我死后,我要火葬化成骨灰,然后将我的一半骨灰撒于门前的河流里。
那并不是玩笑,那是我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希望死后也能眠于斯。这样,也算是给自己这个家乡的异客的一点点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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