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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七块(续)

苏七块(续)

作者: 5b1d9044d663 | 来源:发表于2018-07-30 12:47 被阅读20次


    苏大夫本名苏金散,民国初年在小白楼一带,开所行医,正骨拿环,天津卫挂头牌。连洋人赛马,折胳膊断腿,也来求他。

    他人高袍长,手瘦有劲,五十开外,红唇皓齿,眸子赛灯,下巴颏儿一绺山羊须,浸了油赛的乌黑锃亮。张口说话,声音打胸腔出来,带着丹田气,远近一样响,要是当年入班学戏,保准是金少山的冤家对头。他手下动作更是“干净麻利快”,逢到有人伤筋断骨找他来,他呢?手指一触,隔皮截肉,里头怎么回事,立时心明眼亮。忽然双手赛一对白鸟,上下翻飞,疾如闪电,只听“咔嚓咔嚓”,不等病人觉疼,断骨头就接上了。贴块膏药,上了夹板,病人回去自好。倘若再来,一准是鞠大躬谢大恩送大匾来了。

    人有了能耐,脾气准各色。苏大夫有个各色的规矩,凡来瞧病,无论贫富亲疏,必得先拿七块银元码在台子上,他才肯瞧病,否则决不搭理。这叫嘛规矩?他就这规矩!人家骂他认钱不认人,能耐就值七块,因故得个挨贬的绰号叫做:苏七块。当面称他苏大夫,背后叫他苏七块,谁也不知他的大名苏金散了。

    苏大夫好打牌,一日闲着,两位牌友来玩,三缺一,便把街北不远的牙医华大夫请来,凑上一桌。玩得正来神儿,忽然三轮车夫张四闯进来,往门上一靠,右手托着左胳膊肘,脑袋瓜淌汗,脖子周围的小褂湿了一圈,显然摔坏胳膊,疼得够劲。可三轮车夫都是赚一天吃一天,哪拿得出七块银元?他说先欠着苏大夫,过后准还,说话时哎哟哎哟叫疼。谁料苏大夫听赛没听,照样摸牌看牌算牌打牌,或喜或忧或惊或装作不惊,脑子全在牌桌上。一位牌友看不过去,使手指指门外,苏大夫眼睛仍不离牌。“苏七块”这绰号就表现得斩钉截铁了。

    牙医华大夫出名的心善,他推说去撒尿,离开牌桌走到后院,钻出后门,绕到前街,远远把靠在门边的张四悄悄招呼过来,打怀里摸出七块银元给了他。不等张四感激,转身打原道返回,进屋坐回牌桌,若无其事地接着打牌。

    过一会儿,张四歪歪扭扭走进屋,把七块银元“哗”地往台子上一码,这下比按铃还快,苏大夫已然站在张四面前,挽起袖子,把张四的胳膊放在台子上,捏几下骨头,跟手左拉右推,下顶上压。张四抽肩缩颈闭眼龇牙,预备重重挨几下,苏大夫却说:“接上了。”当下便涂上药膏,夹上夹板,还给张四几包活血止疼口服的药面子。张四说他再没钱付药款,苏大夫只说了句:“这药我送了。”便回到牌桌旁。

    今儿的牌各有输赢,更是没完没了,直到点灯时分,肚子空得直叫,大家才散。临出门时,苏大夫伸出瘦手,拦住华大夫,留他有事。待那二位牌友走后,他打自己座位前那堆银元里取出七块,往华大夫手心一放,在华大夫惊愕中说道:

    “有句话,还得跟您说。您别以为我这人心地不善,只是我立的这规矩不能改!”

    华大夫把这话带回去,琢磨了三天三夜,到底也没琢磨透苏大夫这话里的深意。但他打心眼儿里钦佩苏大夫这事这理这人。



    (续)

      这日苏大夫又约着人打牌,还是上回那几位。下人摆好牌围,沏好香茶,备好烟斗,就等着几位入座开打。

      话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几位都是开铺营生的主,好不容易聚一起打几把牌。嘴巴子聊的是国事民情,手底下打的是各有输赢,倒也畅快。这一晃眼,大半天就过去了,几位都有些许乏了,便约好各自回府歇息,下午再聚。华大夫家里姨娘丫鬟都回娘家去了,家中无人,也就待在苏大夫府里歇着。

      大厅里,华大夫和苏大夫并排坐着,苏大夫招呼着下人给华大夫看茶。华大夫正想着张口说些什么,苏大夫却先开口了。

      “老华,我知道你想的啥,上回张四的事情,我倒要谢过您了,不是你的银元,只怕是他得落下半个残疾了。”苏大夫说罢,嘬了口茶,轻叹了一声。

      华大夫原本也没想着旧事重提,不过这既然他难得开口,也就顺势问了下去。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七块大洋,就真那么重要,非要不可吗?连人命都不顾了?”华大夫有些愠了,问。

      苏大夫放下茶杯,苦笑一声,手一指内堂。

      “我这府上,药柜,家具事儿,茶碗瓢盆,牌匾名声,零零碎碎恁些个物件,哪一个不是我自己挣来的?哪一个不是真金白银?我出师那天,师父嘱咐着我说:做人行医,心里得有杆秤,寻思着靠治病救人的手艺贪图富贵去,那是歪门!”苏大夫说着,气势一弱,不等华大夫插话,接着说道。

      “可您觉着我真是为了那银元吗?我敢违着师父教诲吗?我不是,也不想。”

      “可你立的这规矩,又是为何?”

      苏大夫起身,抖落抖落长袍,踱步到院子中间。正当阳光洒下,院子里亮堂堂的。他眯着眼睛,背着双手,似个仙风道骨的道人一般。转过身来,说:

      “老华,我这七块银元瞧病钱十里八方街坊邻舍都知晓,可我问你,您可知道,我这一副膏药,一把药面子,得多少银元?”

      华大夫一愣。

      苏大夫捻捻胡子,正欲张口,门外咚一声响,进来一金发碧眼大洋鬼子,后面跟着两个仆役。

      “谁十(是)苏其(七)块?”洋鬼子一张嘴,一口别扭的口音就把华大夫逗乐了,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洋人一见大踏步走过来,马靴踩得蹬蹬响,来到了华大夫面前,这洋人生的牛高马大,华大夫一下就被唬住。过了好一会儿,苏大夫慢腾腾走过来,瞧了瞧洋人,说:“我就是。”

      洋人一见正主来了,麻溜地伸出右手。华大夫这才注意到,洋人脸上,脖子上,淌了不少汗,手不住的发颤,脸色也十分的难看。

      苏大夫不急不慌,对着洋人:“七块。”洋人一愣,发起火来,伸手就往苏大夫衣领抓去,苏大夫身子一挪,站到了边上。又说:“七块,没有滚蛋。”

      这时,仆役从门口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把一袋子银元递给洋人,又拿手指指苏大夫,示意洋人给钱,然后又退到了洋人身后。

      洋人反应过来,左手提着袋子往内堂茶桌上一甩,又把右手伸过来,让苏大夫给看手。苏大夫转身返回内厅,解开袋子,拿了七块银元码在桌子上,又回到院子里。拿手往洋人右手肩上一戳,左伸右探,估摸着情况。

      “以前受过肩伤?”

      苏大夫突然冒话,洋人被他摸得呲牙咧嘴,緩了一会儿,点头说:衣(以)前骑马摔伤的。”

      苏大夫手一缩,扭头走回内厅,把桌子上的银元和袋子拿了,又递回给洋人。

      “现在不能治,回家养半个月再来。”

      洋人一听,急了眼。掏出腰间的手枪就指着苏大夫,嘴里叽哩哇啦的,尽是些听不懂的话。

      华大夫这在旁边可吓坏喽,赶忙上前扯着洋人。苏大夫仰着头,一字一句地说:“要是还想要你的手,就回家养半个月再治,拿着你的钱,离开我的房子。”说罢,转身回屋。

      洋人气的大喊大叫,过了好一会儿,才被他的仆役劝了出去。

      华大夫站在门边,确定洋人走了,这才回府。看见苏大夫正望着墙上一副字画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华大夫一叹气,道:

      “你可知道刚才多险呐,那洋人万一火气上头,你这性命就丧这啦。慢条条跟他说不行吗,你真是,唉…”

      “洋人洋人!都是洋人!洋人就金贵的很!平头百姓就该死!是吗!”

      苏大夫大发雷霆,吓了华大夫一跳。刚要搭话,只见苏大夫吐了吐气,说:

      “这赶跑了皇上,选来了总统。打灭了大清,建立了民国。可这世道,哪有什么变幻呢?洋人还是在咱中华大地上作威作福,各路军阀还是明争暗斗,那些个大洋鬼子还是觊觎着瓜分中华,这民国民国,哪有人民的影子?这民国也是个没规矩的时候儿,我要想在这活腾着,就得立个格色的规矩。”

      苏大夫说完,长叹一口气。

      “老华,今个儿有些乏了,就不留您了,劳您再费点儿事,捎个信给老张和老刘,不打牌了。”

      华大夫听了他说的话,眉眼一皱,也没说什么,转身出了苏府。

      过了半个月的时候儿,华大夫听说,苏大夫搬走了,家具许了街坊,药磨给了徒弟,牌匾都拆了埋掉,诺大的的房子也低价卖给了一外乡人。

      小白楼再也没有了苏七块,大家伙开始怀念起来,怀念他稀奇古怪的脾气,神乎其技的医术,不给钱不看病的规矩。

      再也没人听过苏七块的音讯,好像小白楼从来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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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凉亦歌:一直痴迷俗世奇人,太喜欢太喜欢了~

        感谢续文~❤
        5b1d9044d663:@凉亦歌 哈哈哈哈,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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