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再说说“小不绩儿”的弟弟刘元修,外号“娃娃”的这个人。
“娃娃”是个唱戏的,也就是“戏子”。当年丁庄成立一个剧团,“娃娃”去跟着剧组唱戏,唱的是曲剧。他应该天生就是块唱戏的料。没过多久,也不知道是考的,还是毛遂自荐自己过去的,“娃娃”去了开封曲剧团,而且到开封曲剧团后还弄了个商品粮户口,在开封成了家。
又过了些年,开封的“文化Da革命”闹得非常厉害,帮派之间既有文斗又有武斗,“娃娃”所在的一派受到另一派的沉重打击,开封竟没办法待下去了,于是就又回到老家小刘庄。
刘元修一生娶三个媳妇。娶第一个媳妇,那时他还没有去开封,唱戏的也算半个文化人,他看不上自己的媳妇,天天干架,那女的一看这日子没法过,只好离婚了。第二个媳妇是在开封娶的,在那里生一女一男。女儿叫“红玲”,儿子的外号叫“老呸毛”,真名叫啥不知道,这姐弟俩是“兴”字辈的,但俩人后来都没有跟小刘庄人联系过,所以他俩后来的情况都不知,只知道“红玲”后来嫁到南阳了,“老呸毛”后来去哪里了也不得而知。听父亲说,当年“娃娃”从开封回到小刘庄的时候,这两个孩子都跟着回来了,而且都已经是大孩子了。
离开开封之后,“娃娃”与第二个媳妇又离婚了,具体原因不知。戏子们、演员们离婚都很普遍,从古到今都是如此,没有必要大惊小怪。这是因为这个职业接触的人多,面临的诱惑自然也多,这完全符合人性,与人品无关。没有条件、也没有机会去接触诱惑的人总是自我感觉良好,道德感爆棚,其实人性根本就经不起考验。
“文化Da革命”结束之后,“娃娃”又去了南阳,“戏子”永远饿不着,他的余生就在南阳度过了。到南阳之后,又娶了第三个媳妇,然后就一直过下去了。“娃娃”这次离开小刘庄到南阳之后,就很少再回小刘庄了。他后来的情况如何,包括现在是否还活着,父亲都不知晓了。如果“娃娃”还活着,现在也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了。
亲弟兄三个,命各不同。老大刘元善守着一个媳妇过一生,老二“小不绩儿”刘元钟打光棍一辈子,老三“娃娃”刘元修一生娶三个媳妇。这也是人世间。
听父亲讲,“娃娃”的儿子“老呸毛”七八十年代的时候还曾回到小刘庄一次,回来一看他伯“小不绩儿”那个“訫”(傻)劲,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红玲”和“老呸毛”姐弟俩虽然是小刘庄的后人,但因为他们都不是在小刘庄出生的,应该与小刘庄的感情不会太深。到今天他们应该也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论辈分是我的“姑”和“叔”,还是近门,在这里祝他们余生幸福!
04
我小的时候,“小不绩儿”就只剩下一个人了,他是村里众多的光棍汉之一,五保户。但他从不合群,冬天,别的光棍汉双手对插棉袄袖筒里,排对排靠在山墙根或柴禾垛底下,晒太阳,侃大山,他从不参与,总是独来独往。
他家的房子比村上普通的房子要矮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翻盖的,外墙是砖,但不全是砖,不是砖的东山墙上抹着白石灰,房顶用的是水泥瓦。站在凳子上,就可以很轻松掏到他家后山墙上的麻雀窝,这事我干过。
“小不绩儿”的房子就在我家正前方靠东位置,两间堂屋坐北朝南,没有围墙,东侧放一些包谷杆、枯树枝之类的干柴,放成一排就当东院墙了。南边无遮无挡,一眼就可以望穿他家房门。
“小不绩儿”一直养有几只山羊,其中有一只是可以下奶的奶子羊,每天放羊是他的必修课,从不间断,因此可以经常听到咩咩咩的羊叫声。几只山羊和他住在一间屋子里,羊粪挨着床,进他的屋子有一股刺鼻的羊膻味,但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小不绩儿”对小孩子并不友好,总是黑着一张脸,好像小孩们都欠他东西了一样,因此总有小孩们想办法捉弄他。凭他的智商,他还真占不到任何便宜。就是论跑,他也追不上。
“小不绩儿”能“訫”(傻)到什么程度呢?有这么一件我亲眼所见的事情可以作证。
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骑自行车收鸡子的人,“小不绩儿”要把他的大公鸡卖掉。
公鸡个头很大,用秤一称,刚好值四块钱。可谁知道,收购鸡子的人估计当时脑回路出现盲点,竟拿着四张崭新的贰元纸币,边抖擞边说:看,这么新的钱,真舍不得给你。“小不绩儿”接过这四张新钱,竟没有意识到钱给多了,也在那里不停地不捏(揉搓),不知道赶快装进口袋里,急得在一旁帮他卖鸡的外甥不停地朝他挤眼睛,努力使眼色让他把钱装起来,他傻乎乎地就是不明白。
当时的我也站在旁边观看,洞若观火,当然这个时候肯定是不能吭声的,四块钱在当年可是一笔巨款。所幸收鸡子的人始终没有察觉,肯定是脑回路一直处于失联状态。就这样,四块钱的鸡子卖成了八块钱,赚大发了。傻人有傻福。也不知道收鸡子的人,后来醒过来劲了没有。四块钱,他得多长时间才能挣回来呀。
那时的农村,就别苛求什么道德了。发生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了。
05
八十年代,大年初一,小孩过年都慌着拾炮,天不亮就开始在村子里乱窜。我就是这拾炮大军中的一员。
“小不绩儿”家一般是最后的收官之战,拾完他家的炮就要回家吃饺子了。因为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别人家早都已经放过鞭炮了,“小不绩儿”才慢腾腾地拿出一挂鞭炮,挂在门口的小树上,开始燃放。小孩们已经围成一圈,急不可耐的样子,恨不得不等炮响就想直接冲上去把鞭炮给拆分了。就像当年的帝国主义瓜分中国一样。
九十年代的时候,七十多岁的“小不绩儿”去世,这是乡村最卑微的小人物,连死都是悄无声息的。没有人会记得他去世的具体时间,也没有人会为他感到悲伤。他很快就会被人彻底忘记,村庄上再也没有他留下的痕迹,就像他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风刮过,雨落过,雁飞过,人走过。
但是这个世界,“小不绩儿”他真的曾经来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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