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感觉到一阵微冷的风吹过面颊,不由睁开了眼。张开眼的一霎那便被惊出一身的冷汗,赶忙用手撑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背靠着墙壁,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信这不是在做梦。
他缓缓转头打量着四周。正前方是空无一物的悬崖,左面、右面以及背面均是灰白色的坚硬石壁,背面石壁的左侧嵌着一扇带有小窗的黑色铁门,在铁门与左面墙壁的夹角处团着一段麻绳。
子车再一次用手摸了摸身后的冰凉石壁,又用手猛抽了自己一耳光,终于确信这也不是自己酒后宿醉所产生的幻觉。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探了几步,伸出头往下看去,一片若隐若现的云海阻挡了他的视线,但也足以让他得知此刻所处的高度。这是一间建在悬崖边的囚室?我怎么会在这里?子车问自己。
他明明记得自己昨晚和警局的同事审问过几个刚刚抓捕的罪犯之后,便一起去吃了夜宵,喝醉了酒,但应该会有同组的同事送自己回家。可怎么一觉醒来就在这悬崖边上了?
他使劲摇了摇头,还是记不起任何经过。他转身来到铁门旁,透过那扇小窗栏杆之间的缝隙向外张望,门外一片漆黑。他又朝门外喊了几声,但只有回音在黑暗中反射了几次之后传回了他的耳中,无人应答。他终于确信这是一间开凿在山体之中的囚室,一间专门为他而设的囚室。
子车苦笑了一声。这些年来,他抓捕过太多的囚犯,有黑帮大佬、贩毒份子,也有街头无赖、地痞流氓。他曾经天真地以为警察与罪犯之间其实并不是绝对的对立关系,所以他总喜欢语重心长地和每一位被抓捕的罪犯说:善与恶之间其实只有一扇门,你只要勇敢的打开这扇门,就会踏入一个崭新的世界。当然,听过这话的大多数人都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子车也曾设想过恨他的罪犯会对他采取报复行动,他一直也防范得很好,直到今天。他望着那扇漆黑的铁门,觉着这可能是某位不屑的罪犯对他话语的回答:生与死之间其实也只有一扇门。
他叹了口气,找了个墙角坐了下来,也不知道抓他的人什么时候会来找他问话。
太阳从东至西,如此反复了三遍。子车终于确认这是抓他的人给他的选择:要么活活饿死,要么就从这悬崖跳下去。
子车已经饿得没什么力气,但求生的意志让他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有些后悔,后悔没能早两天有所行动。但即便有所行动又能做什么呢?他早已翻遍身上的衣服,没有手机,也没有任何工具。唯一可能有用的就是那条团在角落里的绳子,只可惜绳子太短,也没可能用它从峭壁上爬下去。可为什么要放一条绳子在这里呢?难道是叫我用来自缢?
子车拍了拍墙壁,看颜色与质地大概是石灰岩。虽然石灰岩并不算坚硬,但也不可能徒手挖一条隧道出来。他又小心翼翼地走到悬崖边上,右手扶着墙壁,探出头去。这间囚室是修建在山顶处的,虽然向下是万丈深渊,但向上大概只有两三米的距离。如果可以向上攀爬,那么倒是可以从山顶逃离。子车踮起脚反手向上方摸了摸,发现没有可以着手的凸起,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时夕阳依旧在天际慢慢划出一道由东向西的漂亮弧线,尽管这道弧线可能要划上好一会。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一些细碎的金光在子车的脚边,像是赠与他临别的纪念。子车望着那夕阳,突然想起上一次安静地看日落还是在和妻子刚刚谈恋爱的时候,恐怕再没有机会了吧。
等等,有一棵树!悬崖的峭壁上有一棵横向生长的小树!子车猛然瞪大了眼,像是重新又看见了生的希望。
那棵小树生长在洞口的西面,水平位置大概比洞口略低一点,离洞口约莫有十几米的距离。如果能站在那棵树上,也许就可以攀爬到山顶上去!可是要如何才能到那棵树上去呢?对了,绳子!可以用那根绳子!
子车赶忙冲到角落里捡起了那根绳子,展开来用手粗略量了一下,绳长约有二十几米。这么看来,应该可以够到那棵树!可是要怎么扔过去呢?最好是在绳子的尾端赘上一个重物,这样可以把绳子抛过去缠绕在树上。子车四下看了看,沮丧地发现这里除了那根绳子之外便再别无他物。要是鞋子还在就好了,可以用鞋子当作重物。只是很可惜,子车醒来的时候就已发现自己的鞋子不知道给谁脱了去。
一定还有办法!子车脱了衣服缠在右手上,猛烈地敲击着墙壁,希望可以敲落一些石块。直到衣服上面有丝丝殷红的血迹渗出,才终于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恨恨而又不甘地用手锤了一下身后的墙壁,听到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原来是砸到了那扇漆黑的铁门。
子车听到这撞击声好像想起了什么,弹簧似地弹了起来,走到铁门跟前,看着小窗上面那四根细细的栏杆,脸上又露出了激动的微笑。他背部靠紧铁门,迈开步子朝悬崖边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十步之后,刚好走了悬崖边上。
我的步长大概是在75到80厘米之间,十步的话,也就是铁门距离悬崖边大概有8米左右,绳长是二十几米,扣除这一段距离,再减去一些误差,估计还剩下十三、四米,我完全可以把绳子系在铁门窗口的栏杆上,然后通过钟摆一样晃动的方式荡到那棵树上去!如果可以站在那棵树上,说不定真地有机会爬到山顶!子车想到这里便即刻开始行动起来。
他先是在铁门窗口的一根栏杆上用绳子系了个死结,又把另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缓缓走到了悬崖边。望着深不见底的深渊,子车略微感到有一些紧张,于是闭上眼,长呼了一口气。只要跳下去,然后用力荡到那棵树上就可以了。子车在心里鼓励着自己。
他弯着腰,身子向前躬了躬。就在这一瞬间,作为警察多年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什么。不对,这看起来太像是一个局了!把我抓到这里来的人怎么会好心给我准备了一段绳子,而绳子的长度又刚好可以够到那棵树?这分明是一个阴谋!不,这简直是一个阳谋!一个看似唯一可行的阳谋!他们料定了我会这样做!
按照以往和犯罪分子们打交道的经验,绝不能去做敌人希望你去做的事情,否则结局往往不会如你所愿。这对警察而言,是常识。可既然他们能把我抓到这里,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杀了我呢?反而又费劲心机地为我设下这样一个局?难道是要满足他们某种变态的心理?
此时夕阳看起来像是快要沉浸到云海里,为云海染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霞光。平常的这个时候,妻子已经做好饭在家等着我了吧。也不知道,这三天没有我的消息,妻子会着急成什么样子。
不,不能再犹豫了,即便是个陷阱,我也只能跳下去,说不定就有一线生机。如果再犹豫下去,恐怕天就要黑了,而且我也会越来越没有力气,到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荡到那棵树上去呢!
子车下定了决心,蹲下身,先是把两只脚探了下去,然后用双手扳住悬崖的边缘,使整个身子缓缓都探了下去。一咬牙,松开了双手,整个人像铅块似的朝崖底坠落。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又像刀子一样划过脸颊,恍惚间子车仿佛听到雷鸣般的声音,于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约像是过了一秒又大约像是过了一生,子车感觉到一扽,终于停在了半空。他平静了一下心绪,用双手拽住绳子,又用脚去摸索峭壁上可以借力的地方,用力一蹬,向那棵树荡去。开始时,只能荡起很微小的幅度,渐渐地荡得越来越高,离那棵树也越来越近。
子车有些担心绳子得结实程度,因为绳子与悬崖边缘接触的地方其实并不十分平滑,绳子很有被磨断的风险。但现在除了祈求上帝以外,也只能痛恨自己平常吃得太多了一点。
终于,子车抬手触到了那根树的枝干,好在树干并不十分之粗,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成功攀到了树干。他死死地抱住,然后一点一点把整个身体都迁移到树干上去。
绳子与一些树枝纠缠到了一起,他不得不解开腰间的绳子,匍匐着蹭到树的根部。他的手触到了岩壁,小心翼翼地努着站了起来,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山岩。他抬起手,发现距离山顶的可攀援处还有二三十厘米的距离。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纤细的枝干,恐怕自己用力跳跃会将其踩断。但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也只好奋力一搏。又一阵山风吹过,子车才惊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此刻衣衫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和肌肤贴合。他重新又闭上了眼,又回忆起妻子温柔的容颜,无论成败生死,全当这是最后的思念。
好吧,就看这最后一下了!他双腿微曲,猛地向上一跳,像是一条想要奋力越过龙门的锦鲤。
他的手指似乎碰触到了山顶的边缘,但很可惜没能抓住,落下去的时候,树干应声断裂,他惊叫着坠入云海,惊起一片野鸟的和鸣。
此时,太阳也已一并坠入了云海,只剩山风孤独地吹着那段悬挂在峭壁上的绳索左右乱晃。顺着那段绳索一直往上看去,那扇黑色铁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门窗栏杆上的绳结仿佛是对这世间人类无言的嘲笑:原来所谓生与死的门其实一直可以被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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